兩日後的正午,孟世儀正帶着人昏天暗地地挖着地道。突然有人來報:「大人!今日敵軍不曾照例在西門炮擊,反倒從北門和東門調走不少人,往江邊方向去了!」
孟世儀擦了把腦門上的汗,吩咐道:「快去通知各隊都停下來,叫人在地聽好好聽一聽動靜!」
說完,他剛歇了口氣,突然大叫一聲:「不好!該死的汪以明,不會是他先挖好地道了吧!」
他一面往外跑,一面下命令:「你們都出來歇歇,等復工的命令!」
騎在馬上向西門狂奔的時候,孟世儀不住地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能是敵軍先挖到了城門下!若他們此時就是去取火藥,那最遲明日這個時候,金陵城就要天塌地陷了!
金陵城西門的城牆上,孟曄和張駿各自拿了一個千里眼,仔細地看着遠處敵軍的動向。
「可曾看到敵軍有人運東西回來?」孟世儀下了馬便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城牆,氣喘吁吁地問道。
「沒有。」張駿答道,「看不出來這些人去江邊要做什麼。」
「我們的地道每日隨機停工五次,方便人在地下監聽。敵軍的地道確實越來越近,但是應該都還在城牆數十丈之外。沒道理他們能躲過地聽,一直挖過來。」孟世儀蹙眉道。
「無論敵軍那邊是什麼情形,」孟曄道,「我與張千總商量過了,明日天一亮,由他帶領一萬人殺出去,掩護五人向北邊王爺那裏報急。然後這一萬人便回撤,在城外誘敵過來,再用城牆上的火炮加重弩擊敵,能殺多少是多少!咱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孟世儀知道,父親這是真的着急了。他鄭重地向張駿道了謝,說道:「張千總回去休息準備吧,我現在替你在西門守着。」
張駿向二人行禮,自去點兵預備不提。
「父親……」孟世儀轉頭看向兩鬢斑白的父親,心中很不是滋味。
「可恨你我父子二人沒有謝玄、李光弼、張巡那樣的本事,將一個富足堅固的金陵城守到這般田地,真是沒用啊……」孟曄的苦笑中顯出了絲絲老態。
孟世儀感愧,但依舊勸道:「父親不要泄氣,事情還沒有壞到那樣的地步。金陵城防並沒有傷筋動骨的損傷,守城將士也都還士氣高昂。只要我們堅持下去,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日。」
孟曄勉強地笑了一下:「你這毛躁的小子,倒也有沉住氣勸慰我的時候……」他揮了揮手,疲憊地說道:「你先下去吧,去北門和東門巡視一遍。再派人把地下的動靜報給我,然後就叫挖地道的人復工吧。」
孟世儀應了聲「是」,領命而去。
*
長江邊上,王聿下船,頭一次見到了傳聞中的汪家庶長子汪以明。他與汪以謙無甚相似之處,唯有那鷹鈎鼻子,兩兄弟是如出一轍。
「果然百聞不如一見,王將軍儀表非凡,我替我家妹子可惜了!」汪以明笑道。
王聿平生最恨別人誇讚他的長相,不由冷哼一聲道:「不敢得汪大公子稱讚,我這一段朽木,如何配得上貴府珠玉!」
汪以明以前不明白王聿為何堅持要退親,現在卻覺得自己若是他,估計也不會輕易看上尋常的庸脂俗粉。
他笑着看了眼江上一眼望不到頭的王家船隊,謹慎地問道:「不過區區一個金陵城,怎能勞煩王將軍把全部身家都帶上了?」
王聿笑道:「這點兒人倒還掏不空我們湖廣的家底!實不相瞞,你家的心思,我家也有,哪能叫梁瓚知道我家到底有多少人呢?」
「照着我父親與你家的約定,南直隸太湖以北歸我,以南歸你。日後你家不得北上,我家不得南侵。至於兩家做兒女親家的事,」王聿笑着看了汪以明一眼,「你三弟已經被宣惠公主抓了,我妹妹可不能嫁這等草包……」
汪以明趕忙笑道:「這個自然!我家六弟尚未娶妻,與我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比老三不知強上多少倍!等金陵城到手,我叫他過來給你瞧上一瞧,何如?」
王聿點點頭,算是應了。
「我在營中設了宴,王將軍可否賞光前去一敘?」汪以明笑道。
王聿看了看已經偏斜的日影,笑道:「今天晚了,我的人今夜就歇在船上,明日再行紮營。至於酒席麼,大公子搬過來便是!」
汪以明在心中暗罵了一句狡猾,可畢竟人家的軍隊比自己多上數倍,只好照辦。
一夜划拳行令,很是熱鬧了一番。等到月上中天,王聿藉口長途跋涉,疲倦勞累,便止了宴飲,由人扶着,晃晃悠悠地回了船。
汪以明不動聲色地給旁邊的小廝手裏塞了塊銀子,小聲問道:「你家將軍一向都這樣量淺麼?」
那小廝掂了掂銀子的分量,眉開眼笑地說道:「大公子客氣了,我家二爺今日這已經是很給您面子了,平日裏都是滴酒不沾的。以往在金陵的時候,即便是王爺勸酒,也多不過二兩。就算是那樣,也得睡上大半天呢!」
汪以明點點頭,叫了自己的人回營。
一個時辰後,四周已經完全靜了下來,只有江水時不時拍打岸邊的聲音還在繼續着。
王聿在船艙內已經換好了一身玄色短打,裴敏中的那封信被他緊緊地揣在懷裏。
「將軍,橫豎都已經到了金陵城下,咱們只管在外頭把汪以明圍住,狠狠地打就是了,您又何必這個時候冒險進城呢?」隨從在一旁糾結地勸道。
「我去自有我非去不可的道理。」王聿最後整了整袖子,拿起桌上的佩劍便走了出去。
「如果不出意外,我定然會在天亮之前回來。若正午之前還未回,你們就按照原計劃下船紮營。對汪以明,只說我宿醉未醒就是。如何攔住他,又叫他不生疑,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隨從應道:「將軍請放心!」
王聿從船後的小舢板上下來,上了自己的戰馬,在黑夜的包裹下,單槍匹馬向金陵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