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課的時候,林修沒有看見何坤,王博老師也遲遲沒有回來。思來想去,林修開始擔心起來。
何家養着一批流氓地痞做家丁,保不齊王老師就已經被那幫惡人拿棍棒給打了。林修覺得自己應該去何府周圍看看,正當此時,王老師的身影忽然從堂前經過,他一臉的輕鬆,舉止如以往一樣溫文爾雅。
林修放下心來,暗道自己是多慮了,王老師可是長安鎮的大才子,還有他說不通的道理嗎?這會兒啊,那何坤肯定是在家裏挨訓呢。
午間休息的時候,林修很有心的又給王老師送去了茶水。王博笑臉相迎,卻也沒有提過早上的事情。林修好幾次開口想問,但一看王老師那自在悠閒的表情,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落回座位上,林修總覺得事情古怪,早上時候,王老師還那麼的義憤填膺,怎麼現在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嗯,王老師肯定是跟何雄講過理了,不然那何坤多半會來找我麻煩,也許王老師只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想是一回事,但林修心裏怎麼放不下。於是,他也沒有午休,而是去了一趟阿爹的鋪子。
遠遠的看了幾眼,林修見阿爹正滿臉笑容的給一個客人拿貨,鋪子裏不像是有人來搗亂過的樣子。又等了一會兒之後,林修這才放心回了私塾。走在路上,林修只覺得王老師真是厲害,波瀾不驚的就把那潑皮無奈的何坤給收拾了。
直到第二天年考的時候,一切都還如往常一般,沒有一點的異常。
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考官自然是曾黎曾院長和王老師。曾院長年過花甲,一舉一動都是世門子弟的做派,此人祖上曾是齊國的大世族,到了他爺爺那一輩才沒落了下來。家族雖然是衰敗了,可世族之人以門第論高低的習慣還是被曾院長給繼承了下來。私塾五十多個學生,沒有一個曾院長能看上眼的。從品學優異的林修到慵懶無賴的何坤,只要不是世家大族的後人,曾黎是怎麼都看不上。但是呢,放眼整個長安鎮,能說從來不賣何雄何老爺面子的,卻也就是曾黎這獨苗一支。
考前三次鳴鐘,這是天下書院都行的規矩,直到第三次鐘響,何坤才拖着他肥顛顛的身軀步入考場。
何坤的座位就在林修旁邊,落座之時,他冷笑着看了眼林修,然後也跟大家一樣,接過了王老師分發的考題。
今年的考題是以「梅」為眼,作詞一首,林修拿到試題之後,便忘記了一切,提筆開始書寫。
考試期間,王老師在緩步巡視,監督每個學生答題。而那曾黎院長卻動也懶得動一下,看着眼前這些學生一個個抓耳撓腮,曾院長的臉上全是不屑之色。
不久之後,林修便寫好了答卷。正要仔細檢查一番,林修突然瞥見身旁那何坤正神情投入的在考卷上書寫。
這可就奇怪了,說何坤的學問,雖不至於像林修阿爹一樣斗大字不識一個,但也高不到哪兒去。往年考試,何坤幾乎連試題都不一定能看懂,實在把他逼急了,何坤就在試卷上塗鴉亂畫。讓何坤考試,簡直就是浪費紙張。
可是現在,何坤卻比其他學生似乎都更加投入,還不時的搖頭晃腦一番,很有要力爭全院第一的派頭。
「難道昨天被王老師一說,連何坤都性情大變,開始奮而求學了嗎?」
林修心中念想間,便聽到王博老師大聲呵斥道:「林修,你因何一直盯着何坤同學的試卷?難道你想剽竊不成?」
「我,我沒有。」林修還是頭一回聽到王老師用如此嚴厲的語氣沖自己大吼,當下不禁有些被嚇到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但王博一直是林修除阿爹之外,最尊敬的人,他可不想讓王老師誤會自己。
王博朝着林修走了過來,用一種讓林修感到陌生的冰冷眼神看着他說道:「剛才你一直盯着何坤同學的試卷,堂上的曾院長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休想否認。」
說着,王博回頭看向曾院長。曾院長捻了捻鬍鬚,說道:「不錯,剛才我都看到了,林修,你的的確確是在盯着何坤。」
「王老師,院長,我,我真的沒有剽竊何坤。」林修頓時百口莫辯,但仔細一想,他覺得要分清這事情真偽也很簡單,只要將自己的試卷跟何坤的公諸於眾,立刻就能證明他的清白。
卻不等林修開口,王博已然抓起了桌上林修的試卷,看了一會之後,他又問何坤:「何坤同學,你的考題答完了嗎?」
何坤衝着王博面露恭敬笑容,柔聲道:「學生答完了,一直在細細檢查,並不知有人竟然行這剽竊的下作之事。」
說完,何坤轉過頭,狠狠的瞪了林修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譏諷和嘲笑,林修頓時感覺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接下來,王博又拿起了何坤的試卷,相互比較了一番之後,他冷笑的看了一眼林修,然後轉過身,直接將試卷交給了曾院長。
試卷上已經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林修告訴自己,不要怕,沒有做就是沒有做。但是當曾院長抬起頭,滿眼狐疑看向自己的時候,林修心中頓時更為不安起來。
「林修,你作的詞跟何坤所作的幾乎一模一樣啊……何坤的字雖然跟他本人一樣醜陋不堪,但所作之詞工整嚴謹,行文優美,再看看你寫的,都什麼啊,錯字百出,上下不通,還『夏夜梅花落』,呵,林修,你家的梅花是在仲夏之夜盛開的嗎?這分明就是剽竊時,過於緊張而出的紕漏。」
什麼夏夜梅花落,林修記得自己寫的明明是「雪夜梅花落,夢裏不知今何年」,怎麼會變成這樣?
林修急的離開座位,跑上去抓起了曾院長手中的試卷。他看了看落有自己名字的那張紙,然後整個人都懵了。
上面的字跡的的確確是他林修的,可是當中很多用詞和順序就像是被人顛倒了一樣。要不是上面的字跡和落在最後的名字,林修甚至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試卷。
再看何坤所寫,林修更是驚得瞪大了雙眼。
「怎麼會這樣?何坤所寫的詞為什麼和我的一模一樣?」林修看得清清楚楚,何坤的字跡雖然潦草,但所寫所記全是自己寫在考卷上的文章。
「哼,為什麼,因為你剽竊何坤,但你做賊心虛,忙中出錯,所以才漏洞百出。」王博抓過林修手裏的試卷,厲聲怒喝。
懵傻的林修在聽到這聲呵斥之後,忽然間好像是明白了什麼。
沒錯,林修只有九歲,也沒什麼見識,但他不是傻子。看着王博臉上凶神惡煞的表情,還有底下何坤那一臉的陰笑,林修已然明白,這一切都是何坤與他最敬重的王老師在搗鬼。
王博與何坤用了什麼手段,林修現在就算挖空腦殼也不會想到。但是他知道,昨天早上,王博憤然離去,不是要與何坤講理,而是兩個人在暗地裏做了什麼交易。
今天就是何家老爺五十大壽,為了在他面前長臉,為了將來能風風光光的去仙門修煉,何坤能拿出手的絕不僅僅只是二十輛白銀。
「林修,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王博又一次兇狠的對林修質問道。
在他眼裏,林修就是一個窮人家養的孩子,自己只要兇狠一點,配合先前的那些手段,林修必然會被嚇住。
林修的確是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側過臉,修長的眼眸中散發出從未有過的怒火。林修死死的攥緊了拳頭,就這麼一直看着王博,看的他毛骨悚然,看的他膽顫心驚。
「好你個林修,竟然敢在我的私塾作弊。」曾院長突然惱怒的站起身,他一把抓住了林修的手腕,「跟我走,我要帶你去你爹那裏,讓他好好瞧瞧,自己教出了一個什麼樣的好兒子。」
林修腦中一片空白,但聽到曾院長說要去找阿爹,他立刻反抗了起來。
「不,我沒有作弊,是他們冤枉我。」林修指着王博跟何坤喊道。
王博冷笑道:「林修,妄我一直對你照顧有加,今天你做出這等事情,居然還敢說我冤枉你。哼,你這樣的人,一生都別想參加大考。」
聽到這裏,林修整個人幾乎癱軟了下來。他想起阿爹每日拖着病體辛苦的徹夜趕工,想起這些年來他們父子所過的清貧生活,如果自己因為這樣而將來不能參加大考,那他們林家哪裏還有什麼前途,阿爹也必然是萬念俱灰。
可眼下,林修卻什麼都做不了,怒上心頭,他隨即雙眼一黑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