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天道早已看穿一切
血霧濃稠,如墨入水,迅速氳散開來。鏽色漫上雙眼,蒙住了視線,觸目只覺渾噩一片,除開褐紅難見其他。
本以為在幻境中該無知無覺,片刻後,淡淡的血腥味悄悄漫上鼻端,亦有一股熟悉的氣息直衝而來,坦坦蕩蕩呈於面前,凌厲得教人無法忽視。
感受着那股與寧湖衣一般無二的氣息,顧少白愣了一瞬,匆匆放出神識一掃,旋即一震。隱在繚繞血霧後的人右臂繃直,打出的一掌尚未來得及收回,還保持着送他入虎口的姿勢,正借着推力急速後退着,不是寧湖衣又是誰!
他從幻境中出來了!不僅出來,還回到了寧湖衣在背後暗算他的時候!只是血霧不曾消失,池水幽暗冰冷依舊,連先前逞凶多時的虎蛟也不見蹤影,仿佛跟着幻境中的那條一同化成血水消融池中了。
難不成兩條虎蛟……是同一條?無論是與不是,終又讓他逃過一劫!不知寧湖衣得知他仍舊安然無恙該作何想?!
顧少白怒極反笑,撥開血霧扭身一蹬,奮力朝寧湖衣掠去。縱然知曉自己這點能耐無異於蚍蜉撼樹,若不如此,終其一生胸臆難平。然莫說捉住寧湖衣了,還沒衝出血霧就被周身徒然強盛起來的光亮刺得睜不開眼睛,背後似有一股吸力纏得他行動不能,只能眼睜睜看着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靛青身影越來越淡,直至一點一點被光暈吞沒。
再入幻境,已不似上回那般驚慌失措。四周寬廣無垠,煞白一片,顧少白雙腳離地漂浮空中,雖然尋不到半點依託,行動還是自如的。尚未來得及探查,晦澀難辨的吟唱再一次響了起來,然而這次一改往日的綿遠縹緲,變得莊重渾厚起來,似淨蓮出水,所到之處污穢盡釋,又有盎然正氣,如佛偈仙樂,讓人從心底里臣服,忍不住皈依跪拜。
胸腔中飽脹難消的凡情俗欲漸漸被歌聲滌盪殆盡。躁動的心緒趨向平穩,雜亂的心境也沉澱下來,愈發顯得澄澈通透。顧少白順從心意盤腿坐下,兩掌朝上至於膝上,恍若入定。忽而歌聲驟停,換做一副空靈嗓音,緩緩問道:「世道唯艱,前路不卜,入邪?避邪?」
聲音並不尖銳,卻直擊魂靈,宛如醍醐灌頂。顧少白張了張口,許是受幻境中的景象所擾,還未細思話中何意,答言已脫口而出:「世道唯艱,前路不卜,然如何得避,避之何方?願入世入道,不避不趨,圓我所願。」
雖有所出入,大抵與幻境中所言差不離,熟稔得連顧少白都覺得寥寥幾語確實由心而發,理所當然。待言罷閉口,整個幻境突然大肆顫動起來,空中冒出點點熒光,爭先恐後地朝着顧少白涌去。而在顧少白看不見的外界,被密林所蓋的孤島抖得仿似要崩塌,池中金光大盛,穿透層林,所到之處樹木野草迅速委頓,綠葉收攏成嫩芽,嫩芽又沒入枝杈,樹幹由粗變細,由高變矮,一節一節埋進土中,如時光倒轉,摧枯拉朽,綠意大片縮減,退回池心初生的地方,盡數封於筆內。
外泄的靈力重新回到筆中,法器內靈韻盎然,聚成斑駁光點,最終匯進顧少白體內。濃厚的靈力在丹田中運轉不休,與原本的靈息融為一體,一齊湧入元神之中,越聚越多,待鼓脹到極致,「嘭」地一聲炸裂開來,電擊一般流竄四肢百骸,拓寬經脈,貫通五內。
靈氣源源不斷,化異為同的過程亦不止。如此循環往復,境界不斷突破,以鍊氣三層為始,一階接一階連連攀升,越過初階、中階、高階,直至踏入築基才堪堪停下。
轉瞬築基,當真是天大的奇遇。按說進階如此之快境界必定不穩,合該當即閉關鞏固才是,然上古之息非比尋常,與靈體的貼合程度不容小覷,又有流傳自古的禮樂疏引,待將靈息運轉幾個周天后境界已臻至穩固,並無大礙了。
顧少白睜開眼睛,築基境界大成,心念電轉間已脫開幻境回到池中。水下沉浥如舊,胸口的魚鰓早不知所蹤,但境界提升,對天地靈韻的感知更甚一分,加之周身俱是與靈根相合的水靈息,此時無需刻意費神感知,自然而然融身其中。
在水中浮遊了一陣,顧少白心頭一動,抬手一握,掌中金光熠熠,憑空多出一支流光溢彩的筆來,岫玉為杆,碧波為毫,靈氣太過飽滿以至於溢出筆外,在筆身周圍凝成了一圈淡綠色的煙霧,似輕紗繚繞,隱隱透出一股抽枝綻芽的勃發之感,透明如水的筆毫又有一絲微涼的冰清之意,契合顧少白靈根的水木雙屬性仿佛為他量身定做,正是他的命定法器。
顧少白握着筆桿,精神為之一振。覺着手掌乃至整個靈軀都與筆融為了一體,絲毫沒了縫隙與隔閡,體內流轉不息的靈力將筆包容進去,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循環。仿佛與他呼應,筆桿末端處微微發光,有什麼呼之欲出。顧少白凝神,用神識將覆蓋於上的薄霧掀開,筆尾忽地金光大作,而後悉數歸於筆內,現出一個印記一般小小的「池>
這「池」應當就是法器的名字了。單字成名倒是利落,顧少白笑了一聲,手腕一翻揮臂一掃,腳下湧出一股清流將他托舉而起,穩穩地送他回到岸上,正是他築基時悟得的先天秘技——聚波。
待雙腳落地穩住身形,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新得的法器和秘技的能耐,已先被周遭的景象奪去了注意力。
頭頂密密匝匝遮蓋的樹蔭消失了,視線全無阻擋,稱得上天光大亮,豁然開朗,遠眺還能看見廣袤無瀾的瀚海。小學簌簌不停,地上的積雪也並未褪去,仍舊鋪了滿地,反射出的光亮耀得人有些眼花,好在還有些頑石奇峰遮擋,不至過於刺目。
縱觀這孤山落雪清池之景,與鮫珠內的西極池一模一樣。略去石碑上詭異的「南朽」不說,果真來對了地方。顧少白笑了笑,藏着這麼一件仙品寶物,可不正是「執念最深」之地麼?就是不知寧湖衣口中的「執念最深」,到底指的是他顧少白,還是他寧湖衣了!奈何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法器與他素有淵源,是他的命定法器,那兩掌非但沒讓他送命,反而促成他得了這筆,何其可笑!
儘管怒意因為進階的緣故淡去了許多,可一想到危難當頭寧湖衣毫不猶豫向他打出的兩掌,顧少白仍舊心緒難平。好在法器最終落到了他手中,縱然身為寧湖衣的器靈,命定法器仍舊不容他人染指。
顧少白心下稍安,眼角餘光瞥見身旁一物,忽地一愣。本以為身旁約莫有一人多高的隆起是座被雪掩住的怪石,這會兒側目一瞧,分明像個人的模樣!
望着那無比熟悉的身形,顧少白眉頭緊鎖,握着筆桿的手不由得越攥越緊。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那東西,鬆軟的雪霎時凹下一塊,露出一小片青色的布料。
青衣……顧少白面色一沉,心中隱隱有了答案,等不及將雪一點點拂開,運轉靈力狠狠打出一掌,覆蓋着的積雪盡數震落,埋在雪下的人露出了熟悉的側臉,正是寧湖衣。
他膚色青白,垂眸斂目,鬢髮睫毛上沾滿了落雪,似一座冰雕,還保持着許久前在水下推出一掌的姿勢,仿佛時光從那一刻起就停住了,有股不可抗拒的外力將他凍成了這副可笑的模樣,直到今日都無法解脫。然而儘管他一動不動不言不語,細聽仍舊能聽到胸膛中傳來的微弱心跳。
果真還沒死,真是禍害遺千年!經過先前那一出,不知他這會兒是不是又故技重施一邊療傷一邊窺伺,顧少白不敢輕舉妄動,遲疑地退了一步,這才發覺寧湖衣眼眶泛黑,半合的眼瞼下一雙眸子妖紅如血,正是心魔肆虐之兆!
空氣中縈繞着一股壓抑的邪氣,不濃,卻又無法忽略,讓顧少白很快明白過來寧湖衣不動不言的緣由——走火入魔。
貨真價實的走火入魔啊,那先前的兩掌是否也如在漁村中一般,可以用走火入魔來推脫了呢?顧少白嗤笑一聲,藏在身後的手轉眼已伸至面前。新得的法器躺在掌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正微微顫動着。
或許還得感謝寧湖衣的走火入魔。若是沒有他所謂的「走火入魔」,怎麼能陰差陽錯來到西極池,尋到這柄註定不凡的仙器呢。可惜修仙之人講究因果,更講究問心無愧不留心結。走火入魔又如何?因緣際會又如何?仍舊不礙他補上一刀送他早日歸西!
且當他的殺心亦是因果報應吧,在村中的過節他可以不計較,姑且當他走火入魔身不由己,在池中背後暗算的兩掌不在今日討回,他至死難安!顧少白抬手,將銳如刀割的筆尖往寧湖衣心口扎去,而就在堪堪觸到寧湖衣衣襟之時,筆一歪,直直往旁處落去。
&顧少白慘叫一聲,被胸腔中無故生出的劇痛迫得丟了手中兇器,不得已彎下腰來。
顧少白按住胸口,又覺眼眶灼熱,於是不自覺地抬手捂住眼睛。碩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從眼中滾落,透過手指的縫隙落到雪地上,反射着盈盈珠光。
鮫珠?開什麼玩笑!顧少白兩眼朦朧地看着地上凝結成實體的圓滾滾的淚珠,滿臉驚愕,伸手碰了碰,觸手冷硬刺骨,才知並非珍珠,而是被寒氣凍成了冰珠。
他為什麼要哭?顧少白不明白,煩躁地拂開滿地淚珠,尋到掉在地上的筆往寧湖衣擲去,腦中又是一記刺痛。
&顧少白悶哼,緊緊閉上了眼睛,有些懷疑無法斬殺寧湖衣的狀況是契約所致,正這麼想着,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張陌生的臉。
也不當說陌生,曾有過一面之緣,正是他初來此地之時,寧湖衣得了他語無倫次的一句「生得好看」,緊跟着變化出的另一張臉,與方才幻境中的錦衣男子生得一模一樣!
顧少白心中大震。難道說帶着那條小魚到西極池來的人,又抽小魚的精血靈息化成守靈代為守護法器的人……是寧湖衣?
如若那男子是寧湖衣,一早知道池中法器並非自己所有,還施法變出虎蛟代為看護,何來搶奪一說?虎蛟依血化形,會輕易臣服於精血所有者之外的人麼?加上少年幻化成的素鯉與自己的元神之精一個模樣,所以幻境中那條小魚……是自己?寧湖衣推他,莫非早就知道他與虎蛟素有淵源,算得上是虎蛟真正的「主人」,謀劃着讓虎蛟將他的命定法器物歸原主?
怎麼會,怎麼可能?!顧少白凌亂了,腦子昏昏沉沉,突然一股吸力自寧湖衣體內傳來,將他拽得身形不穩,遲疑了一瞬,敵不過那力道,眨眼間被吸進了寧湖衣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