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發作了一回,定下了魏玄定為國主,上下卻是瞬間曉得了,那就是甭管議論多少,甭管五年後是否是張首席來做這個位置,這個國主都是比首席輕賤的,甚至根本就是首席任命的。
國家建立了,大明朝出來了,可整個大明卻是通過黜龍幫進行建構的,而且二者將會並行延續下去。
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坦誠說,很多人都不看好,反對派也不要太明顯陳斌這些人應該是覺得張行可以一步到位的,所以不情不願;單通海、白金剛這些人儼然是堅決反對任何影響黜龍幫原有規則與體制的舉措。
至於說一早站起來表示同意內里卻覺得胡鬧的,當然也有,而且不少。
但到了此時此刻,天底下已經沒幾個人不曉得張首席這脾氣了,你若跟這位首席說隱患,這廝一定把他那套什麼管殺不管埋的理論抬出來。
所以,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觀。
更何況,此類事端,素來不乏熱眼。
接下來數日,消息極速傳播了出去,黜龍幫建國號大明,尊崇三輝,國主居然是首席張行指定前首席魏玄定擔任,再加上黜龍幫發出的各路信使,瞬間引得天下各處側目黜龍幫治外,東都當然第一個獲知此消息的政治中心,而混亂中,人們自然瞄準了此地實際主人司馬正。
實際上,翼國公王代積聽到消息後「大為震驚」,以至於專門從南陽折回,來東都問司馬正如何來看此事。
當然了,王代積之心,路人皆知,這是想讓司馬正正位登基呢。
「我覺得挺好。」昔日紫微宮南衙院中正北公房內,司馬正將原本正在核算的表格放下,看了看眼前的己方二號實權人物,言辭誠懇。「翼國公,咱們當年同殿為臣,誰不曉得這大魏天下是被曹徹一人禍害成這樣?咱們既然是要承大魏體統,便更該以此為戒才對你說對不對?」
王代積胡亂點頭,卻又失笑:「話要是這麼說,咱們更不該讓曹徹的種繼續留在皇位上了學學人家黜龍幫,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嘛。」
「也不是不行。」司馬正言辭愈發懇切。「既如此,翼國公何妨認當今陛下為義父,讓他禪位給你?我來與段公他們說,也與陛下去說,斷不會有人不滿的。」
王代積目瞪口呆,半日方才訕訕:「司馬公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
「以前是把你放在火上烤,但這不是黜龍幫搞了先例嘛,算不得火上烤你真不要當個皇帝試試?」司馬正依舊誠懇。
王代積沉默片刻,尷尬與不安之餘居然有些心動,他其實很清楚,眼下這個局勢,天下怎麼都不會輪到自己來坐這把椅子,只是依着他對張行的了解,恐怕真有藉此消解皇帝權威的意思,而若如此,自己便是真做了皇帝又如何?
不也能過把癮嗎?
另一邊,司馬正到底是個實在人,見狀居然主動解套:「翼國公若不願意就算了,咱們能留在東都,靠的到底是大魏體統,還是讓姓曹的來做吧對了,昨日段公來找我,說是閒不住,想要去陝郡,你怎麼看?」
王代積這才回過神來,幽幽以對:「我覺得可行,段公是個實在人,之前便對白橫秋有氣,現在主動請纓是好事,不能因為他兒子在長安被白橫秋招了侄女婿便以為他是要吃裏扒外。」
「我也是這般想的。」司馬正點頭以對。
王代積猶豫了一下,正色道:「元帥,我知道你修為深不可測,若在東都立塔,龍囚關、河陽城、金鏞城,皆可聯結,但陝郡還是遠了些,非要我說,最好的陝郡太守應該是你七叔才對他還是不願意出仕嗎?」
「誰說我不願意出仕?」就在這時,一人忽然從公房內屋摔簾而出,赫然是面色乾瘦的司馬進達。
王代積嚇了一跳,趕緊拱手:「七將軍!七將軍如何在此?!」
「翼國公。」司馬進達從容拱手。「翼國公想多了,我當日親手殺我兄長,本意是厭棄他行事無度,葬送司馬氏大好機遇而今日黜龍賊與白賊雖然各據基業,司馬氏仍為百年興盛之頂,何況東都為天下天元所在,二賊必然來爭,只要二郎在東都守住幾回,則二賊根基必有破碎,屆時大局未必可知那敢問如此局面,我豈能長久坐視?」
王代積愣了一下,連連點頭:「七將軍說的是,所以七將軍要去陝郡?」
「不去。」司馬進達搖頭以對。「我要留在東都一旦開戰,二郎很可能要出城臨陣,東都這裏須有人看管,不過,若是將來局面打開,我倒是想去出去看看至於陝郡,恕我直言,一旦開戰,白橫秋親身而來,陝郡如何能保?而若他不能下東都,轉回西都,以二郎的修為,陝郡又怎麼可能不回來?段公想去就去,咱們大度一點便是。」
王代積沉默了片刻,只能點頭:「好,七將軍出山,東都穩如紅山。」
「時局變動,雖真龍亦可亡,雖紅山亦可崩。」就在這時,原本已經重新在核算表格的司馬正忽然在案後嘆了口氣。
而這話也聽得其餘二人齊齊一驚。
但旋即,王代積便乾笑起來:「既如此,便說明那兩家雖然成了氣候,我們卻總有一搏之力。」
倒是之前炯炯的司馬進達此時忽然安靜了下來,忍不住去看外面院中炙熱的陽光。
消息進一步外擴,不過是又過了兩日,已經改回長安的西都那邊,大英皇帝也得知了這個消息出乎意料的是,與司馬正的從容相比,佔據了戰略優勢的白橫秋明顯失態。
這位大宗師居然在自己的御案之上直接碰翻了筆架。
「陛下何至於此?」發出此問的,赫然是早數年便天下公認的大宗師下第一人,昔日當廬主人,今日大英上柱國韋勝機。
其人年齡與白橫秋仿佛,同樣兩鬢斑白,卻面容乾瘦,唯有雙目細長,精光如電,此時雖然是在御前,卻只是負手而立,一身錦衣暗紋明紋交匯,圖案繁複,加上玉佩、金飾,甚至顯得比白橫秋的玄色龍紋袍更加華麗這還不算,他腰中居然堂而皇之掛着一柄三尺長的無鞘露刃劍。
就在距離皇帝不到三步的地方。
實際上,只有韋勝機一人離得這麼近,然後又有兩個人在距離白橫秋五六步的距離,其餘俱皆立在十步之外。
「我雖然昨日才回到長安,可卻早聽陛下說,彼輩之道正在於離經叛道。」韋勝機見到對方還在喘息不語,更是蹙眉。「後來還是陛下親口與我所言,說當日一擊不成,彼輩氣候便無可制,要等到兩條大龍在東都交匯決戰了那如此局面,不敢說預料之中,卻也是理所當然吧?」
「朕當然不是驚於他們搞了個大明。」白橫秋仰頭坐在御座中,腳下長短軟硬不一的各支筆卻自行豎起,一一飛上桌案歸位。「天下棋局,在勢不在巧,他便是弄出來二十個國主一起坐天下,只要最後東都被我所取,河北為關隴所覆,那便都是笑話我所驚異的是『時』,他們居然如此之快,直接一路捅到了北地,這樣的話,今年以後便能後顧無憂,好與我們全力相爭天元薛常雄、羅術冢中枯骨倒也罷了,北地盪魔衛居然降了?!黑帝爺不要臉的嗎?」
韋勝機想了一想,認真點頭:「確實快,咱們連梁師城都未解決,而他們此番直趨北地,相當於我們要解決的巫族果然慢了一大步。」
「倒也未必。」就在這時,大英尚書右丞張世靜忽然向前兩大步,趁機與韋勝機並列而立,然後抬起頭來含笑晏晏。「陛下,韋將軍,咱們就不說黜龍賊離經叛道還自以為是了,只說勢咱們比之他們一則握有晉地,依然對河北居高臨下;二則,咱們和他們似乎是並爭東都與江南,可是,兩者咱們都是在上游,他們在下游,天然乏力
「舉例來說,若是將來決戰,陛下自出東都與黜龍賊爭天元;臣往晉地坐鎮,不求有功,但求撓黜龍賊之背;而以韋將軍巴蜀英傑之姿,將兵五萬,順流而下,與當年楊斌順江而下,到底有什麼區別?誰能阻攔?屆時東都勝則全局勝,江南得則大勢得,何必畏懼他們呢?」
白橫秋想了一想,含笑來看韋勝機:「如何,韋江神?張相公此言或許有些想當然,但戰略應該是無誤的。」
韋勝機想了想,蹙眉反問:「道理是對的,但巫族不管了嗎?天下局勢漸漸清晰,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這般計量,黜龍賊沒道理不聯絡巫族,趁我們出兵時撓我們的後背吧?」
「這是必然。」白橫秋喟然道。「所以我才失態不然能如何,難道要現在一頭扎進毒漠之後嗎?」
「扎進去以後,按照黜龍幫眼下的進展,怕是要反過把巫族推到對面去了按照會議里的情報,張行是將李定扔到了北地,此舉固然是有排擠的意思,但何嘗不是借李四郎的軍略來壓制北地與苦海,若是巫族求援,我都能想到李四郎如何欣喜若狂,直接發兵渡海,藉機脫得樊籠了。」張世靜接口道。
「李四郎不是你們關隴子弟嗎?韓博龍的親外甥,這都不能拉過來嗎?」韋勝機忽然扭頭來問張世靜。
張世靜一聲不吭。
「難。」停了片刻,在白橫秋的目光注視下,另一位站的靠前之人開了口,赫然是白氏姻親、靖安台中丞竇尚。「之前我弟竇琦就與我說過李四郎這廝,這次竇濡與薛常雄的一個兒子過來,也各自與我說了一遍他們都覺得,這位李四郎軍陣上本事確實是有的,但是目光短淺,從頭到尾捨不得地盤,捨不得兵馬,這才被張行給套住。而按照竇濡的說法,黜龍幫雖然是營將專一的府兵制度,可架不住張行打一場勝仗整一次軍,下面的軍將士卒換了一茬又一茬,現在的軍中固然知道有營將,卻更知道有首席和大行台,所以,這就成了兵馬與權勢其實是張行的,李定又離不開手裏的兵馬與權勢,所以變成了李定離不開張行。」
「李四郎」白橫秋若有所思。「如此說來,李四郎不能小覷,但也不應該多分心,依我看,張行把李四郎擺在北地未必算是閒置,反而算是黜龍幫的底蘊了,畢竟,真有朝一日被我們打了過去,他們退到北地,就是要靠李四郎這種人來維持局面。」
「若是這般講就對頭了」竇尚一愣,旋即肅然。「那張三郎從來不是個嫉賢妒能的,他其實是將李四郎和北地當做托底。」
「所以,說來說去,現在的要害是要出使巫族,與巫族達成和睦?」張世靜及時把核心問題拉了回來。
「有點難。」竇尚在身後認真提醒。「我們剛剛與他們大戰數場,殺了不少巫族貴種,這還不算,韋將軍剛剛殺掉的薛挺和馬上要去打的梁師城背後都有巫族人的支持」
「總得試試。」白橫秋想了一想,認真道。「想法子哄哄他們,名號、錢帛都可以給竇氏立足靈州與朔方百年,跟東部、中部巫族素有瓜葛,這件事情竇卿安排一下。」
「梁師城」
「先打,韋將軍親自走一遭,務必要把白道這個毒漠出口取回來,要快,至於說如果他們逃入毒漠,咱們要不要斬草除根,就可以緩一緩了,而這個時候,竇中丞就發使者進去韋將軍可以適時自行決定是否出戰。」
韋勝機停了片刻,潦草點頭。
竇尚猶豫了一下,小心來問:「陛下,別的好說,總是討價還價,可若是他們強約兄弟之盟乃至於舅甥之盟呢?陛下應該知道,他們素來對這個」
「可以。」白橫秋直接打斷對方做了應許,語調也莫名高了起來。
很顯然,為了大局,兄弟之盟乃至於舅甥之盟都是可以忍受的,但只是忍受,大英皇帝甚至不願意這個概念被廣泛提及,事後巫族人也必然要為這個蹬鼻子上臉付出代價。
竇尚會意,當場點頭稱是。
簡單的高層會議結束,其餘人不提,竇尚回到家中,喚來了自己近來最看重的族侄竇濡,叔侄二人在靜室坐定,竇尚先將今日御前的事情告知出來,然後開門見山:「我有意讓你先從韋將軍出征,然後適時從白道口出使巫族。」
竇濡趕緊就在桌案前俯身行禮稱謝:「侄兒剛回來,便有這個重要差遣,當真是叔父照拂。」
「哪裏是照拂?」竇尚嘆了口氣,滿臉無力。「根本是你們這代竇氏英俊子弟被張行殺了個大半,竟有些青黃不接的樣子,而年輕一代剩下的人里,只有你還算是個膽大伶俐的,此事竟只有你一人能拿捏妥當」
「是。」竇濡也不由有些尷尬。
「知道關鍵在哪裏嗎?」竇尚沉默片刻,抬頭繼續來問。
「關鍵不在於立盟,而在於不將巫族推到對面去。」竇濡立即作答。
「是,這是大英的關鍵。」竇尚點點頭,然後語氣清淡,繼續來問。「我們竇氏的關鍵呢?」
竇濡沉默了片刻,緩緩作答:「巫族和睦這件事,陛下其實是被局勢逼迫為之,心裏極不痛快,而咱們既是給陛下做事,沒道理讓咱們擔責任所以,雖說陛下許了兄弟之盟,可真要是巫族蹬鼻子上臉,咱們也就算了,不然便是事情成了,將來陛下煩躁起來,說不得也是我們的過錯。」
「就是這個意思。」竇尚再三嘆氣。「這也是我看重你的地方誰讓咱們竇氏倒霉呢?亂世一出便遇到了張三這個煞星,不得不小心起來。至於說長安這裏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就更懶得說了,大魏時說的太多都說煩了。」
竇濡抿了抿嘴,忽然苦笑一聲:「若是這般說,那張行玩弄國主之位,竟然還有些道理了。」
「有道理也不能說出來。」竇尚倒是重新恢復了冷靜。
聽到這話,來之前存了許多言語,包括韋勝機的特殊地位,包括家族與自己將來前程,包括陛下幾個兒子還小侄子卻都有了羽翼種種種種吧,此時全都消融。
竇濡停下了一切的多餘言語,轉而茫然的看向了屋外,彼處綠樹搖曳,蟬鳴陣陣,自是一番天地。
很顯然,黜龍幫的自我政治進程反過來推動了其餘各大勢力務實的戰略判斷與調整,對自家內部其實也是如此在短暫的內部失序同時,黜龍幫那龐大的軍事運行體制卻是片刻都沒有停止。
不過,這也不耽誤該遇到問題會遇到問題,該走的流程要繼續走流程。
在張行的堅持要求下,許多臨時郡守的任命被大行台審議通過,而這一次魏玄定非但有了討論權還有了簽字權,就好像張行對頭領的任命有了簽字權一般。
除此之外,軍隊的支援和北上也遭遇了一點困難,因為之前河北戰事的順利,很多停在河北本土的部隊都直接回到了駐地,甚至有些直接輪休放假。而現在,隨着河北腹地多個行台被撤銷,部隊將來的駐地在何處?要不要例行再整一次軍?新打下的幽州和河間起多少個營頭,包括北地的戰事並無緊迫性的現實,全都直接影響到了軍心。
這就使得預定的十五個營北上支援的計劃遭遇到了一定遲滯。
也就是這個時候,李定忽然發來求援信,聲稱自己集中十餘營兵力沿着大興山西路北進後,於奔馬城東面的沼澤地外,遭遇到了北地聯軍十數萬的堵截,而且其中包括至少一位宗師,一位前盪魔衛司命,一位奔馬城的冠軍公,外加二十餘個戰團。
目前,他既不敢前進闖過沼澤,也不敢後退,將沼澤南面空地讓出,只能苦捱,等待援軍抵達。
得到消息,張行立即在大殿內召開龍頭一層的最高層會議,商議支援事宜。
坦誠說,誰都沒想到,新一輪大戰來的這麼快,而且來勢洶洶。
「十五個營夠不夠,要不要增加援兵規模?」略顯空曠的大殿內,雄伯南當先來問,很顯然,短短數日並不能讓這位黜龍幫核心人物從之前的政治衝擊中完全掙脫開來,但反過來說,正是這種切實的軍事活動最能抵消這種政治衝擊。
「我不建議。」徐大郎作為軍事上的主管,幾乎是脫口而對。「這是去北地,可能要一路打到觀海鎮,路太長了,後勤消耗極大而且最關鍵一點在於,現在只是救急,等時間緩過來,盪魔衛的人就能支援過去了咱們在北地其實不缺兵馬,沒必要興師動眾的耗費錢糧。」
「是這個道理。」張行即刻點頭。「而且這種戰團組建的聯軍素來不能持久,時間一長,人心就亂,只是一時赳赳罷了。」
「話雖如此,我們自己打下來,跟借用盪魔衛的兵馬打下來,不是一回事吧?」魏玄定勉力發言,這些天做了國主後他反而有些畏縮了。
實際上,這行宮內已經有人吐槽,魏公這國主做的除了換了個行宮內的大房子連套新衣服都沒捨得給,也不知道這國主做的是個啥。
「誠然如此但值得為此大動干戈,浪費寶貴的錢糧軍械嗎?日後是要打大仗的。」單通海認真提醒。
「又得權衡現在怕只怕盪魔衛的人再出亂子,到了秋天盪魔衛都沒有把內亂收拾起來,或者假裝收拾不起來。」陳斌蹙眉道。「那咱們的二十多個營可就要被白白掛在北地一年。」
「我曉得陳龍頭的意思,真要是掛一年,那可真是什麼都白算計了二十多個營一年的陣前錢糧和冬營的錢糧可不是一回事,還不如現在出大軍,把北地落袋為安的好。」柴孝和也小心翼翼加入到了討論中。
「有道理,而且遲則生變。」出乎意料,張行也贊同這個論調。「但也應該節省錢糧以備大戰,所以我還是要回去北地一趟我原本就要回去的,但現在要提前回去。」
眾人反應各異,這個會議連白有思都沒有來,只是龍頭一層,而這些人在那日大會後都被張行告知了黜龍之事,只是此時外圍還有幾位文書在記錄會議內容,所以不好明說此事罷了。
雄伯南率先提出意見:「首席現在就要去的話不是不行,但幫里這麼多宗師,應該一起去才穩妥白總管,我,還有養好傷的魏文達,都要去,便是千金教主跟來戰兒也該正經請一請那到底是天下數得着的真龍。」
「可以試着請一下千金教主,就說請他替我們療傷嘛,但沒必要一股腦的搞。」張行認真道。「咱們建國後局勢已經很微妙了,東都現在沒有吭聲所以這件事情不能大張旗鼓,最起碼不要讓白橫秋跟司馬正曉得我們會有一個精銳齊出北地的事情,然後有一個從容準備和行動的時間況且,天王擔心的事情其實是跟北地的局勢聯繫在一起的,想要做那件事情,必須要把北地梳理乾淨,匯集了北地的力量一起去做才行,這也是我要去的緣故,一個是我的身份總能讓北地人信服;另一個便是擺出去做那件事的架勢,本身就會逼迫盪魔衛的人迅速站隊。」
「那具體怎麼安排?」雄伯南追問道。
張行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徐世英。
徐大郎乾咳了一聲,清了下嗓子,認真道:「這麼做的話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分批過去,可如何分批過去,我卻有個心思首先,咱們答應人家的事情恐怕要集中幫內的高級修行者,而不是兵馬;其次,眼下李龍頭那裏需要極速的支援既如此,何妨讓踏白騎先去?」
「踏白騎?」雄伯南聞得此言,反而疑惑。「這算什麼策略,踏白騎本來就該跟首席第一批去?而且,我曉得踏白騎厲害,可對方兵力這麼多,只是踏白騎就夠了?」
「那就以踏白騎的名義,集中目前河北地方上各營所有非頭領的奇經以上高手,臨時組建一個更大的踏白騎。」徐大郎認真道。「然後再分批將十五個營兵馬送過去儘量在一個月內完成。等那邊一切就緒,我們再請天王與魏大頭領,包括說請一下來戰兒與千金教主,一起過去。」
「河北各營的修行者全都聚集在一起?」單通海明顯有些緊張。「包括我們濟陰行台的人嗎?」
單通海之所以還在這裏,主要就是因為濟陰行台的部隊依舊留在晉北與河北西部,以協助和協調新的武安行台與晉北行台轉移與對調。
「自然包括。」徐世英言辭乾脆。
「會不會過於危險?」單通海繼續來問。
「這個危險是指他們聚在一起,一旦受到損傷便是咱們黜龍幫的內傷,還是說這些人聚在一起,一旦有了自己的心思,對幫里影響太大,容易損傷幫內其他各處?」張行直接將話挑明。
「都有。」單通海停了一下,梗着脖子道。
「那就只有兩句話了。」張行認真回復。「第一,這只是臨時的徵召手段,而且只有我有權力做這個徵召,同時必須要配上幫內最高的高級戰力相互輔助實際上,之前的踏白騎之所以能組建起來,便是因為我修行方式特殊,被黑帝爺開了鎖,真氣極多,起陣極快;第二,我要提醒一下大家,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天下一統,再加上我們強制築基的方略,果真需要非修行者來組建軍隊嗎?咱們既要做大事,最起碼我們這些人要對將來的局勢有準備。」
不止是單通海,幾人一起沉默。
片刻後,魏玄定乾笑了一下:「若是咱們坐了天下,那時候哪裏還有不是修行者的凡人?」
「肯定會有的。」陳斌幽幽道。「就好像如今咱們廢了奴籍,而且授田嚴格,可總還有窄鄉寬鄉,總還有農人進城當僱工」
「不錯,真到了那時候,不到奇經的,不就是現在的尋常人嗎?」雄伯南也點頭。「力氣大一些罷了。」
徐世英保持了沉默,柴孝和想說什麼卻有些怯場。
「諸位何必如此?」倒是張行聞言再笑。「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普通正脈修為最起碼種地能快一些吧?種地快一些,便能少餓死些人,少餓死些人,天下自然就少了許多欺壓的事情更不要說,把力氣節省下來,去打個家具,做個小買賣,日子總是變好的。」
「誠然如此。」柴孝和立即點頭,卻又有些無語。「日後修不到奇經,就只能種地嗎?」
眾人轟然一笑,氣氛難得寬鬆了不少。
笑完之後,張行也做了總結:「既如此,就按照徐大郎的言語來辦,先召集河北地面上的修行者,不止是我們的人,包括降人,也要過去,我跟白總管帶着,到北地匯合了牛河牛大頭領,一起支援李龍頭後續兵馬分批次在秋日前支援到位,天王跟魏大頭領則在戰事穩定後再動身,最後時刻再去邀請淮上那兩位包括十三金剛,也不要一起動,芒金剛幾個跟我一起先去,白金剛這些在大行台做事的最後再去。」
「好。」
「行。」
「就這樣吧」
「而我既要走了,這邊有幾件事情,要與你們做吩咐。」張行繼續來說,然後先看向了陳斌。「秋後新得地面上兩件大事,重新授田是一件,強制築基是一件不要覺得局勢好,就寬容,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留隱患,我把降人里的修行者都帶走後,若是這兩件事有人鬧,該鎮壓就鎮壓,讓張金樹提前做好準備。」
陳斌立即點頭。
「鄴城這裏兩件大事,繼續在秋後科考和建立大學是一件,組織新的軍事防線和攻擊計劃是另一件。」張行繼續說了下去。「事情都從大行台里走,授田陳副指揮負責,強制築基柴副指揮負責,秋後科考的事情交給魏國主來做,軍事佈置則是徐大郎抓總,跟單、伍、洪、周四位前線龍頭一起佈置原則是河北兩個行台防禦,河南兩個行台跟魏郡這裏進攻,擴軍的事情反而不急,可以先做出計劃,明年局勢穩定了再搞。最後是天王,你要辛苦些,要負責全線的監察。」
幾人輪番點了頭。
而陳斌猶豫了一下,主動來問:「科考、大學,還有強制築基,都跟蒙基部有直接關係,張世昭張頭領一直勤勤懇懇,是不是該提一提?」
「可以,年底給他加大頭領。」張行立即點頭。「包括大學出來後,還有科考的事情,都可以專門設個部,然後讓他轉出蒙基部,做個教導部,三個小部一起向他匯報,他再向魏公魏國主匯報。」
眾人點頭其實張行之前跟他們聊過關於大行台設部的道理,以前只有一個皇帝加一個宰相,皇帝和宰相如果不分權,那在軍事體制之外對接六部,或者搞三公九卿就是正常人精力的盡頭了,後來搞了多個宰相,理論上應該可以讓工作細化,但皇帝依然不捨得分權,這就導致了皇帝其實要同時對接幾個宰執和六部,這同樣會被精力和時間限制。
而黜龍幫之所以這麼搞,就是因為張行不需要直接對接這些部,他只要對接大行台內外幾個龍頭,這些龍頭再層層負責下去,到了普通小部這一層,其實已經是第四層了。
換言之,這個部的設計,是跟大行台本身的集權有關,跟張行本人無關。
張行頓了一下,繼續吩咐:「我此去北地,便是順利,估計也要明年春日再回來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們要精誠團結,大事上如果出現爭執,大行台內按照陳、魏、雄、徐、柴的序列走,大行台外,按照單、竇、牛、伍、洪、周、程的順序走而如果爭執不是單人之間的爭執,那就開會,大行台里解決,最多召集外線龍頭一起商議程知理就不要叫了,他不夠格,十個龍頭一起開會,如果十個龍頭居然五對五,那哪怕是我沒來,也要算我一票,我支持陳總管,他辦事我素來放心。」
眾人點頭,而單通海與魏玄定心裏居然跟陳斌一樣鬆了口氣。
「最後的最後,我再做個叮囑,你們一定要記住,也要記下來。」張行環顧了在場幾人,並看向了遠端正在親自記錄會議的蕭余。「其實小周、程大郎,包括伍驚風與洪長涯,離開鄴城時我都叮囑過了,現在正式說給你們聽如果我此去北地,黜龍失敗,死在了天池,就先以魏公為國主,領首席,維持現在的高層局面,並且和司馬正正式結盟,抵禦白橫秋;而五年後,如果沒有人立下殊勛,就應該推動徐大郎出任首席,讓他帶着大家爭天下,繼續我們的舊方略我們握有河北、北地、東境、淮北,只要穩住局面,誰都不怕。」
氣氛陡然嚴峻起來,但眾人又不好說這是不必要的話,偏偏這話的內容不免讓人震動。
停了片刻,還是徐大郎自己開口來問:「如此,置白總管於何處呢?」
其他人都豎起耳朵。
「她若有本事,自會有殊勛。」張行昂然來答。「你們不會以為黜龍幫的首席是誰一句話來定的吧?今日在座的,都是由黜龍幫歷史來定的,她的將來也如此。」
眾人不由凜然。
張行頓了一頓笑道:「其實,我既說遺言,便是天池敗了,那她作為此番黜龍主力,自然暫時沒資格做龍頭,可若是天池成了事,咱們平心而論,她必然是首功,反而不好不給一個龍頭了。」
幾人一起乾笑了幾聲,卻又迅速收住。
就這樣,五月下旬,張行不過在鄴城呆了小半月的時間,連月娘跟新來的「北地表妹」懷娘聯合開發的炸肉丸子都還沒吃過幾頓,便再度與白三娘一起啟程北上了。
隨行者,不過是兩百餘踏白騎與莽金剛、秦寶在內的幾位好手頭領。
不過,隨着隊伍越過漳水,河北各處隸屬於黜龍幫的修行好手便開始密集匯入,大部分都是奇經,少部分是降人中的凝丹高手。
而且,居然是降人們來的最快、最急。
另一邊,張行建國前後,雖然表面上一直成竹在胸,態度倜儻,但實際上,他在鄴城這小半月里還是承受了不少政治壓力的,尤其是幾位龍頭都明顯展露出了一些對前途的迷茫或者說是有些不知所措更準確一些他們不是擔心黜龍幫會失敗,而是不知道張行會搞出什麼新的東西,他們的自我定位又在哪裏,顯得無從落腳。
這也切實反過來影響到了張行。
而現在,離開了鄴城,再往北地,雖說是夏日炎炎,但也視野開闊,事少心淨更重要的是,他自往北地來,其實是存着此番北上黜龍,藉此從多個層面一起破局的心態,所以期待感也漸漸升起。
這還不算,再度來到幽州橋,入住臨桑宮後,張行更是信心大振。
無他,此時從河北各處匯集的奇經高手數量遠超張行想像,居然已經達到了八百餘人的數量!
要知道,黜龍幫一直採取的準備將輪換制度,所謂的踏白騎,本質上是各營準備將與中層軍官的輪換池,也是軍事體制下軍官轉地方和大行台的中轉站,所以,靠着踏白騎的數量是可以輕鬆估算出黜龍幫的整體奇經修行者數量的。
而之前黜龍幫北伐時,接近三百的踏白騎,其實已經讓張行很滿足很得意了,因為這意味着黜龍幫在地方和軍中估計還有四五百這個數量的同等級修行者。
加一起就是七八百。
那麼現在呢?
現在有八百人,雖說這裏面有黜龍幫大部分軍隊中的精華,和幽州、河間的降人,可是北地還有二十多個營呢,文官體系和河南的一半兵馬都也沒有動,這麼估算下來啊,到了眼下,黜龍幫的奇經修行者儲備,很可能已經過千了。
而若是全取北地呢,整個北地又有多少修行者?
想當年,張行與徐世英閒談,覺得這個天下從老到幼,從南嶺到北地,從東夷到巫地,滿打滿算,凝丹者怕是不滿千的。
那若黜龍幫稍作整備,能得奇經三千,豈不是根基已成,不可動搖了?
幽州稍候,張行又等到了洪長涯專門派來的頭領尉遲融尉遲七郎,後者只是請戰,遇到了這一場。而張首席也算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乾脆將這八百餘騎一分為二,讓秦寶與尉遲融分左右翼並領,然後部隊繼續輕身北上,到了六月上旬的時候就再度越過燕山山脈,進入擲刀嶺。
而當着前來迎接的侯君束等人的面,張首席一如既往的小人得志了一番。
當時,他指着旁邊刻着金文的石碑,顧盼生姿,說今天我才知道,當年黑帝爺為何只敬天地人,而不敬至尊鬼神了但凡能提八百奇經,結陣而行,便是至尊也要避讓鋒芒的的!
委實狂的沒邊了。
不過很快,當他來到落缽城,見到李四郎的時候,便再也笑不出來了。不是局勢惡化到什麼地步,而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被李四郎給哄騙了。
「皇帝能給魏玄定做,是不是說我也可以做?」剛到桌後坐下,李定便昂然來問。
「不是皇帝,是國主。」張行無奈更正。
此時已經坐到門內條凳上的蘇靖方一愣,直接拉着尚未落座的竇小娘起身,就勢坐到了門口最遠的桌子,乃是藉助尉遲融與秦寶高大的身形擋住了自家恩師的視線。而門口要進來的芒金剛更是乾脆,直接在大門口拐彎走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光頭金剛是走錯門了呢。
倒是牛河,這位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月隨從李定已經適應了,只是瞥了李龍頭一眼,就低頭喝冰鎮酸梅湯了。
「無論怎麼叫了,就是那個意思」李定根本不管這些人反應,依舊赳赳。
「那也不行。」張行也忽然正色。「你沒有足夠的功勳、資歷和人脈,在幫內地位不足以與魏玄定相提並論,換你上去,幫里沒人會服氣雖然外面都說是我指定的這個國主,可如果他沒有資格,我指定又有什麼用呢?若是能直接指定,我為何不指三娘?便是三娘在幫里,都有登州、晉北、靖安台降人三個小派系做自己的根底,比你還容易些。」
李定看了眼一聲不吭的白三娘,無奈道:「那若是我能立下不世功勳,五年後能換我來做五年嗎?」
「你可以出來自薦,但我會反對,而且到時候我也會自薦。」張行乾脆回應。「你選不上的。」
「為什麼?」李定明顯有些憤懣。「你若把這個國主輕賤起來,為何我不能去取?」
「首先,我沒有輕賤這個國主的位置,之所以請魏公來,是因為幫里既有想讓我立即做皇帝的,也有做慣了之前黜龍幫制度,不願意我做皇帝的,所以選魏公來做過渡。」張行言之鑿鑿。「其次,你本人也不適合做國主,你這個人,根本沒見識過我們黜龍幫這個房子是怎麼建起來的,不曉得裏面的脈絡,你見識過的只是大魏怎麼建起來的,真讓你做了國主,一定會不知死活的弄權,引來幫內眾怒!」
李定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張行無語至極。「我本人倒還好,知道你是個政治上的廢物,便是讓你當了國主也可以忍讓你,甚至護着你,但那又如何?怕只怕我哪天出門黜龍,回來就發現你這個國主已經在大會上被幾十個大頭領一人一刀攮死了,想為你報仇都不知道找誰,你家十娘與沉香說不得還要把我當做仇人,再來行刺李四,你能不能長點心?我才發現,現在你領兵起勢了,每一回都能藉機給我弄點事出來!」
「這一次」
「這一次我來之前是立了遺言的,要是死在天池那裏,幫里如何繼業的遺言現在我也給你留一個。」張行再度制止了對方言語。「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在北地整軍備武五年,五年後再執行我的方略,渡海做這個大側擊。打完之後,你就去鄴城當個富家翁,不要自己養孩子,把孩子交給三娘來養做義女、義子,如此可保你平安。」
李定沉默半晌,方才來問:「前半截尚算是正常的託付遺志,如何後半截反而像是活着的我向死了的你做託付?」
「因為你只有這條路才能活下去!」已經轉到門口卻沒道理離開的秦寶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我不能渡海後自立嗎?不能投大英嗎?」李定想不到連秦寶都教訓他。
「就憑你現在說的話。」白有思也實在是聽煩了,忍不住插了句嘴。「我父親死前一定把你親手殺了以作陪葬不然就我那幾個弟弟,哪個鎮得住你?」
李定終於閉嘴。
尉遲融更是都聽呆了。
「說話。」輪到張行反過來催促。「你不是軍情緊急嗎?為何身為主帥反而在後方隔了七八十里的城內?「
「確實軍情緊急。」李定緩了許久方才開口。「但軍情緊急未必是壞事至於為什麼我要到這裏,有兩個緣故,一個是大局可能要壞,那乾脆做好讓人撤到這裏的準備;另一個,當然是要藉此讓沼澤北面的那些人胡思亂想,以此尋得戰機。」
「戰機尋到了嗎?」張行追問道。
「你帶了一位宗師、七個凝丹成丹,外加八百奇經過來,本身便是最大戰機。」輪到李定無語了。「還想要什麼別的戰機?」
屋子裏沉默了片刻。
過了一會,李定有些不耐煩了:「你們既然來了,我有個計劃,可以一戰而定。」
「先說說局勢吧!」張行稍微挪動了一下條凳上的屁股,往對方那邊靠了一下。「你說大局可能要壞是什麼意思?」
李定一臉嫌棄。
PS:1、感謝擅長法律問題的某書友的上盟。
2、真沒想到跨城搬家這麼累,這麼誇張,十四號下午箱子被送到家的那一刻以為解放了,結果幾十個箱子堆在客廳里的壯觀場景蔚為觀止可惜沒有玉座金佛,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收拾乾淨。
3、我昨天晚上出去覓食,下着雨,在大街上摔了一個標準的狗啃泥,而為了保護左手的醪糟湯圓,本能以右半身着地結果一直到現在右邊大拇指和食指和胳膊還有些沉重,這才意識到,人年紀大了,骨質疏鬆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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