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定,一旦阿里不哥敗亡,合丹絕對會攻打玉關門。為何?我們在打興慶府啊,李曾伯都已經打到賀蘭山了,蒙元怎麼可能不救?
從哪救?別失八里最近。只需要走高昌、尹州,預計十日就可抵玉門關。從玉門關到涼州呢?不說霍去病轉戰千里只花了六日,我們算十六日。那麼一月之內,蒙軍就能攻到涼州城下。
到時李曾伯撤不撤軍?只能撤軍,否則被堵死在賀蘭山與黃河之間,死路一條。可一旦撤軍,我們對興慶府的一切圖謀全白費了,諸位最在意的十萬石糧草也白花了。更重要的是,佔據河套的戰略意圖作廢。
為何漢、唐追着匈奴、突厥打,到了我們卻被蒙古打成這樣?漢人突然成了廢物了?是因為沒有了城池與突火槍,漢人就是廢物了?
戰略位置處於弱勢了。
沒有河套、沒有河西走廊、沒有燕雲十六州。祖輩辛苦經營的戰略重地,萬里長城都丟了!胡人騎兵今天來搶一次,明天又來搶一次,這仗還怎麼打?你埋頭耕地,才種出了糧草被搶了,然後呢?只管繼續埋頭種?
先把這些地方拿回來!
當然難,否則不會三百多年了還拿不回來,還有機會嗎?眼前不就是?
這些年,我們趁蒙古內亂拿回了漢中、關中、隴西、河西走廊,現在李曾伯不正在勐攻興慶府?興慶往北不就是河套?
別人都說我傻,人少地多,佔有了那麼多荒蕪土地,沒有人口開發,耕不了,難防守,越占越多,越來越入不敷出。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是在扭轉戰略位置上的劣勢。
打下河西走廊,你們看着沒用,卻沒想過這次忽必烈出兵攻打阿里不哥有多不方便。合丹從九原城出發去別失八里,卻要繞道走了漠北草原。
那等我們再打下河套會怎麼樣?蒙古人再想攻我們的西線,不僅要繞道萬里,中途連補給都沒有。
這是我為何一定要李曾伯攻興慶府,為何之後還要他攻河套的原因。我不能坐視忽必烈連通西域,我們自己也要連通西域。
這本書是《西使記》,忽必烈的使者花了十四個月,去了西域、波斯、印度、巴格達,你們知道這本書里有多少個『頗類中國』嗎?
這本,《大唐西域記》,你們又知道這本書里有多少個『頗類華夏』嗎?于闐國聽說過嗎?大唐安西四鎮之一,因仰慕盛唐,國君改姓李,名李聖天、李從德。
三五百年過去,本該成為華夏人的西域人重新胡化,都快成了蒙古人了。
我們怎麼辦?連通西域。
拿下了河西走廊為了什麼?連通西域。我們拿下河西走廊,就得用它。
西域不僅有忽必烈的同胞兄弟旭烈兀,還有他的敵人。雖然他的敵人如阿里不哥未必是我們的朋友,但西域必然有我們的朋友。
這是最後的契機,這是我們繼續扭轉戰略地位優劣的最後一段時間。等汗位之爭結束,則機不再來。
當忽必烈平定蒙元,回頭南顧,河西走廊、河套、燕雲十六州這三個地方至少要有兩個在我們手裏,我們才有防守的可能。去年那一戰還不夠警醒嗎?如果不是忽必烈掉頭去打阿里不哥,四面受敵守得住嗎?那等阿里不哥沒了,還要四面受敵嗎?!」
「……」
秦王府議事堂中,李瑕長篇大論到這裏,大概也是有些火氣,勐地把一封信拿起來摔在桌桉上。
「為何阿魯忽給我回信了我就要去玉門關?為何以我秦王之尊要去會盟一個區區察合台汗國的可汗?因為阿魯忽不在乎誰是蒙古大汗,他只在乎他能成為西域之王。他能背叛阿里不哥,也就能背叛忽必烈,只看誰能給他更多利益。若說他要長久地成為西域之王需要養寇自重,我就是那個寇。你們叫我別去?董文用,你來說,你會允諾給阿魯忽什麼利益?」
董文用出列,道:「臣……」
「你不是想不到,你是沒有這個權力。或者你來當秦王,你來作主。」
「臣不敢……」
韓祈安感到背後被人輕輕捅了一下。
他沒回頭,但猜是奚季虎要他說點什麼。
「王上,臣有幾點疑惑。」韓祈安出面道:「王上剛才說敵軍從玉門關到涼州只需要半月,但臣若沒記錯,沿途甘州、肅州、沙州、涼州,共計還有八千左右兵力。」
「分散到各個關城又有幾人?長城破敗,擋得住蒙元騎兵嗎?」
「那王上以一百人前往玉門關,又何濟於事?臣等並非是反對連通西域,而是擔憂王上之安危,太過冒險了。」
李瑕問道:「我何時說過我只帶這一百人去冒險?我一直說的是需要一百能保護我的精銳。」
「王上欲帶幾人?」
「多多益善,最好有五萬人,但要快。這樣吧,我抽調走所有黃河、潼關駐軍。你們十天內調集三十萬石糧草到鞏昌府,其餘我自會安排。」
「這……顯然不可能……」
韓祈安無奈。
談着談着,伸手要錢就沒意思了。
李瑕道:「是,要的兵馬太多錢糧不好安排。若只調個兩三千的,還不如就在隴西、河西走廊當地徵發駐軍。不然要運點糧草,路上運輸耗費的是實際所需的五六倍。我打算一人三到四騎,若兩三千人走,馬匹就要帶上萬匹,一路到玉門關不僅慢,還擾民,風聲也蓋不住,何必呢?」
總歸都是他決定的,怎麼做也都是他說的算。韓祈安覺得再勸也沒意義,只好沉默下來,但不放心。
若說楊起辛是因為李瑕不像是個賢主而不高興,韓祈安則不同,是真的擔心李瑕。
那本《西使記》他也看了,西域那地方是怎樣的?「有獸似虎,毛厚金色無紋,善傷人。有蟲如蛛,毒中人,則凡渴飲水立死。」
如今韓巧兒懷着身孕,李瑕又有這麼大的基業,他認為派個使者過去也可以。
李瑕道:「你們也不必擔心,會盟談判而已,有一百個千挑萬選出來從正月與我一起訓練到四月份的精銳充作護衛,有兩百歸義營精騎,有充分的情報網,還能調動隴西、河西的上萬駐軍。我不知你們在擔心什麼?我覺得我這次太擺譜了,這輩子都沒有過這麼充裕的兵力。」
「嘿嘿。」
難得進到議事堂來一次的胡勒根不由得意一笑,十分捧場。
「就這樣,今日我不是來說服你們的,說這麼多,只盼你們能安心任事。接下來說這兩三個月長安之事。防務我已交待了張珏、劉元振等人,你們不必擔心。政務……」
「王上,若忽必烈趁機來犯又如何?」
「我帶數百人星夜兼程離開,消息就能傳到開平,忽必烈還能調集大軍來攻?那就是你們中有細作,去年就遞了消息告訴忽必烈我最近不在,是嗎?好吧,玩笑不開了……汗位之爭持續太久,忽必烈已篤定阿里不哥要敗,詔諭四海前去開平朝拜。今年若不能擊敗阿里不哥,對他的威望會是極可怕的打擊。西域形勢已容不得他分心,我也是為此去的。總之軍務不需你們擔心,政務暫由韓老處置,我不會去太久……」
李瑕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了,說到最後口乾舌燥。
因為相比於西域,反而是長安諸臣的反應讓他擔心。
基業初創,只好說清楚了,讓他們把力氣擰成一股繩。
至於西域,他相信總有人願與他談一談的。
不管阿里不哥是不是朋友,但全天下忽必烈的敵人們這時肯定都會往阿里不哥身邊聚集。
~~
四月六日夜裏。
俞德辰在江府院牆外坐了一會,最後在夜色中起身。
上次從鈞州回來,他便升了官,便想着向江荻提個親,聽說是江荻的父親明日就從潼川府路到長安來了。
但他正好被秦王徵調,要出門一趟辦差事,那就回來再說吧。
至於這趟差事,俞德辰與朋友們只說有秘密公務,要離開兩三月。
他一路穿過長安街巷,進了軍情司衙門。
換了衣服,拿了行李,他在院中站定。
很快,便成了三十餘人的隊列。
「都與家小道過別了?」
「是。」
「走吧……」
這些軍情司的探子一路出了城門,翻身上馬到了選鋒營,不多時,三百三十餘人與千餘匹駿馬便向西而行。
天色還未亮,馬速並不快。俞德辰受召與李瑕並轡而行繼續說丘處機西行的故事。
其實有許多西域之事沒有被李志常記錄在《長春真人西遊記》裏,但全真教弟子多少聽過一些。
一邊說一邊騎馬而行,到了皂河時,太陽才剛剛出來,俞德辰轉頭一看,忽發現遠處有一人的身影十分面熟。
仔細一看,卻是郭弘敬正站在皂河邊伸懶腰。
今日卻不方便打招呼。
「你把他帶回來時,知道他快要成親了嗎?」李瑕也看到了郭弘敬,隨口問道。
他出門前還時常聽到雁兒與鳳兒滴咕「秦王又壞了二姐兒的姻緣,他總喜歡壞人家的姻緣」之類的,沒完沒了。
但此時,真正壞人姻緣的俞德辰卻是搖了搖頭,道:「沒聽說過。」
「他沒說過是嗎?」
「沒說過。」俞德辰道,「他那人木木的。」
「你不木,這麼多年怎不與江荻說?」
俞德辰嚇了一跳,驚道:「王上怎知……」
「劉金鎖說的,他說在慶符縣拿下你時就看出來你對江大姐兒有意。」
「沒有……我是說,真不是那時……其實是後來,嗯,劉將軍確實是胡說了。」
李瑕並不在意這些,隨口道:「等這次回來,我幫你向江春提親。」
「真的?!」
俞德辰驚喜了一下,須臾又恢復了鎮定,但顯然很高興。
「嗯,我跟你不一樣,我從不壞人的姻緣,只幫人撮合。」
李瑕認為雁兒真是冤枉他了。
他已寫信給張柔,等北面回信,那是挽回了一對,再替俞德辰向江家提親,那是又促成了一對,再加上給軍中配婚之事,簡直可以稱得上當世紅娘了。
~~
郭弘敬眯了眯眼,看着那沒打旗號的數百人千餘騎行過,見他們沒有把擺在河渠旁的土方踢亂,才安下心來。
一回頭,便見一行人正向這邊走來。他不由笑了笑,問道:「江郎中,不知修渠要增加的錢款核勘過了沒有?」
江荻故意打了個官腔,揮了揮手,道:「自去找戶司要錢吧。」
「多謝多謝。」郭弘敬大喜,掐指一算,又有了新規劃。
「出城接我爹,正好看看你渠修得怎麼樣了。我聽說漢武帝時修龍首渠可是用了開井渠法,怎未見你用過?」
郭弘敬愈發點頭不已,因說到他最關心之事,談興漸高。
「你竟還懂這個?此事我已琢磨了好幾日,關中土質不同於漢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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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高昌城中,合丹與高昌王火赤哈兒相談甚歡。
一陣笑聲之後,合丹看向高昌王之子,名叫「紐林·的斤」的年輕人。
「的斤」是高昌王的姓氏,幾代人分別是巴而朮·阿而忒·的斤、撒憐丁·的斤、火赤哈兒·的斤、紐林·的斤。
此時只見合丹點了點頭,道:「真是個英俊又強壯的王子,大汗想把不魯罕公主嫁給你為妻,你可願意?」
「不魯罕公主?謝大汗!」
紐林的斤大喜,連忙稱謝。
因這樁婚約定下,堂上喜氣洋溢,氣氛愈發歡騰起來,就像蒸蒸日上的元矇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