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黃昏後,李郃尋思着魏將昌佰那支魏武軍在佔了芝川營寨後,差不多也應該能心安了,遂帶着聞訊而來的墨家鉅子墨踐,一同前來交涉。
為了確保李郃、墨踐二人的安全,少梁軍隊這邊猛士盡出,除彭丑、狐豨、狐賁、華賈幾人在,就連吳嬰等人也一同前來,且外頭,章賁、杜良二將隨時準備攻打營寨作為援護。
在一隊魏武卒的帶領下,李郃、墨踐一行人被帶到了軍中一間木屋,只見木屋周圍,數百名魏武卒手持兵器而立,仿佛隨時都會殺進來。
好在李郃這邊並沒有嘴碎的人,否則定會開口嘲笑昌佰。
然而就在李郃一行人準備進屋的時候,一名千人將擋在了李郃面前,伸手說道:「請卸下兵器。」
聽到這話,狐賁面露憤色,正要開口,卻見李郃上下打量了那人幾眼,平靜說道:「這裏是少梁,從來只有我對外人說這話!」
說罷,他伸手撥開那名千人將,在後者蹌踉後退之際,大步走入屋內。
那名千人將駭然地看向李郃,下意識就要拔劍,卻被屋內清楚看到這一幕的昌佰制止:「算了。」
倒不是出於善意,只是他不願與這些少梁人鬧僵罷了。
畢竟他四千魏武卒深陷敵境,原本指望那些魏軍俘虜幫他們一把,結果那幫人卻視他們如仇寇,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雙方真打起來,昌佰自忖己方沒有多少勝算,因此才放低了幾分態度,看看能否通過談判,讓他這支孤軍能返回河東。
進屋之後,李郃與墨踐在昌佰對過坐了下來,彭丑、狐豨、狐賁、華賈、吳嬰等人則站在他身後,而另一側,昌佰身後的一排魏武卒也警惕地看着他們。
瞥了幾眼這幾名身材魁梧的魏武卒,李郃正色對昌佰說道:「昌將軍,李某的時間並不寬裕,索性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只要你下令麾下的武卒放下兵器、卸甲投降,我可以承諾不傷一人……」
「絕無可能!」
不等李郃說完,昌佰便冷笑着打斷道。
李郃也不動怒,看着昌佰繼續說道:「昌將軍,你知道你等是逃不脫的……」
「那可未必。」昌佰倨傲地冷笑道:「就外頭那些烏合之眾,待我麾下兵卒養足體力,不足為懼。」
「呵。」
李郃嘲諷般笑了一聲,看着昌佰說道:「那要不要試一試?只要你答應不傷及墨行等墨家弟子,還有營內的『墾卒』,我等立刻就走,看看你四千魏武卒在我二千少梁兵力的圍堵下,究竟能堅持多久?」
二千少梁奇兵?
昌佰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湧起幾分驚駭,畢竟他也知道少梁奇兵的厲害。
他質疑道:「怎麼可能有二千少梁奇兵?你少梁派去河東的奇兵,都未必有兩千人。」
「為何不可能?這裏可是少梁!」
李郃笑着說道:「好吧,讓我糾正一下,是二千新訓練的少梁奇兵,比起派往河東的奇兵,經驗方面自然是有所不足,正好借這次機會鍛煉他們一番……怎麼樣?要不要試試?只是兩千新卒而已。」
「……」
昌佰幾次欲言又止,還是不敢放什麼狠話。
畢竟少梁奇兵可是有着『襲二十萬秦軍帥帳』、『從秦都俘虜秦王』、『助秦軍一夜攻取昌邑』等駭人的戰績,雖然李郃說的是『新卒』,那也要看是什麼樣的新卒啊。
二千少梁奇兵的新卒?
昌佰自忖他四千魏武卒未必能承受地了,搞不好一晚上就被對方殺掉一半。
這一刻,他有些慶幸自己抓了墨行等一干墨者,可以拿這些人威脅對方,只是這樣一來,不止是他,他魏國都會被天下墨者所記恨,雖然墨學已經沒落了,但不可否認墨家在齊楚等國都有不小的勢力。
見昌佰被李郃說得面色連變,鉅子墨踐在旁暗笑。
據他所知,哪有什麼兩千少梁奇兵新卒,營外只有高允、侯贇二人所率的四百名少梁奇兵罷了,他少梁暫時可沒有餘力訓練更多的奇兵。
暗笑之餘,墨踐正色對昌佰說道:「昌將軍,在下是梁墨鉅子墨踐,我可以以墨家名譽擔保,只要將軍願意答應投降,少梁絕不會加害一人……」
墨家的信譽還是極有分量的,昌佰聞言思忖了一下,問李郃道:「是你率軍擊破了周杼,還將他俘虜了?」
「是我。」李郃點了點頭。
聽到這話,昌佰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打破了,他暗自嘆了口氣,沉聲對李郃說道:「我可以承諾不傷及墨者與營內的墾卒,作為交換條件,我要求我軍全員撤回汾陰,你等不許阻截。」
「不可能。」
李郃搖搖頭說道:「你與你麾下武卒,並非單純來我少梁逛了一圈,你等不但攻打了東梁城,還攻佔了這座營寨,對我少梁造成了莫大的傷亡與損失,若我答應你的要求,如何向東梁城的軍民交代?如何向方才在營外被你等殺害的士卒交代?」
『被殺的大多都是我魏國的士卒……』
昌佰瞥了一眼李郃,壓低聲音說道:「子梁大夫不再考慮一下麼?」
「不必考慮了。」
李郃搖頭說道:「我少梁對待外敵,向來都是零容忍,除非將軍率軍投降,我少梁會按照俘虜的規格對待貴軍,反之,我少梁絕不會手下留情,在河旁抓到,就溺死在水中;在樹旁抓到,就吊死在樹上,縱使將軍麾下武卒逃過這一劫,我少梁也會派奇兵對你等展開無休止的追殺,直到你等……或死或降!」
聽着這隱含殺氣的話,昌佰身後那一排魏武卒鏘地一下拔劍。
見此,李郃與墨踐身後彭丑、狐豨、狐賁、華賈、吳嬰等人亦是紛紛拔劍,甚至彭丑還大吼一聲:「做什麼?!」
震地屋內眾人都感覺雙耳嗡嗡作響。
「住手!」
就在李郃露出危險的神色時,昌佰喝止了身後的魏武卒,隨即皺着眉頭看向墨踐,隱晦地說道:「墨家鉅子,若正如子梁大夫所說的這般,混亂之際刀劍無眼,昌某可無法保證貴派的墨者能安然無恙……」
墨踐豈會聽出昌佰隱含的威脅,聞言輕笑一聲道:「我墨徒豈有懼死之人?」
「……」
昌佰頓時語塞了。
畢竟他也知道,墨家弟子,那是真的不懼死。
想到這裏,他再次將目光落到了李郃身上。
畢竟據他所知,這李郃是少梁新晉的權貴,甚至在秦軍中都有頗高的地位,是故此人才能指揮汾陰的秦軍,倘若能將其擒住、威脅少梁……
「要試試麼?」
仿佛是看出了昌佰的心思,李郃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其實也想試試,昌將軍的實力較之周杼如何……他在我面前,可是連十息都沒撐住。」
『你唬誰呢?』
昌佰心下暗道。
但不信歸不信,他卻也不敢動手,哪怕這間木屋外就守着數百名魏武卒。
畢竟他也明白,一旦他動手了,營外的少梁軍隊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候對方一併殺進來,搞不好營內被他們俘虜的魏卒都會倒戈,介時他四千武卒可就要遭受上萬人的圍攻了,別說能不能擊退對方,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
「……我考慮一下。」昌佰猶豫道。
「可以。」
李郃點了點頭道:「我給將軍一天時間考慮,待明日這個時候,我率軍攻營。……另外,倘若期間有一名武卒離開營寨,我就視將軍放棄你我之間的約定,介時我將立刻發動進攻。」
「……」
這一番話,讓原本試圖拖延時間的昌佰只能打消主意。
當晚,高允、侯贇二人奉李郃之命,率四百名少梁奇兵潛入營內,前後打暈了二百餘名值崗的武卒,也沒殺人,只是打暈後剝去了對方的衣甲,將這些武卒赤條條地丟在地上。
得知此事,昌佰立刻就明白這是李郃對他的警告——若少梁奇兵想要殺進來,隨時都可以。
一想到這樣的少梁奇兵,營外埋伏有整整二千人,縱使昌佰作為魏武卒的將領,也打消了強行突圍的念頭。
畢竟面對這群來去無蹤的少梁奇兵,縱使是他魏武卒也毫無辦法。
次日黃昏前,在最後的時限前,昌佰終於咬牙做出了投降的決定:卸甲投降。
李郃也信守承諾,在昌佰近四千魏武卒全部卸甲投降後對昌佰承諾道:「……待日後與魏國談判時,我少梁會就貴軍與魏國談判,只要魏國賠付我少梁的損失,我少梁便會信守承諾將你等放回魏國,不過在此之前,我要派人看押你等。」
說着,他抬手指向段付、王述、吳嬰等一干二千人將。
除了段付,其餘王述、吳嬰等人皆朝着昌佰冷笑不斷,顯然二人還在記恨昌佰軍此前攻擊他們一事。
順便一提,鑑於芝川營寨的魏軍俘虜們這次並未協助昌佰軍,李郃信守承諾,表示會上稟東梁君,減諸人兩年的刑期,無論是協助他圍堵昌佰軍的人,還是抵抗魏武卒占營卻不幸被後者擊退、俘虜的人。
聽到這個喜訊,芝川營寨內近兩萬魏軍俘虜雀躍歡呼,恨不得再有一支魏武卒攻入少梁。
這些歡呼雀躍的模樣,看得昌佰與其麾下魏武卒又氣又惱,但很可惜,如今他們是這幫魏軍俘虜的俘虜……
看着那些魏武卒耷拉地腦袋卸下了甲冑,交出了兵器,杜良帶着幾分感慨對李郃道:「若非孤軍深入、突圍無望,恐怕這些魏武卒未必肯如此輕易的投降。若能說動他們倒戈我少梁……」
「很難。」華賈在旁搖了搖頭。
的確,魏武卒不同於魏卒,若按階級區分,魏武卒屬於富農、地主、中產階級,一般情況很難被墨家思想所打動。
當然,試試也無妨,畢竟說起來,鄭侯、華賈、段付、王述、吳嬰等人都屬於這個階級,他們對墨家思想其實既不推崇、也不排斥,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因為各種原因投誠少梁。
周杼軍的覆亡、昌佰軍的投降,意味着魏軍對少梁的首次極限施壓失敗了,非但沒有起到效果,反而賠進去一萬五千兵力,甚至於其中有五千還是魏武卒。
得知這個消息後,魏將王齊又驚又怒,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派人稟告了龐涓。
同一時間,少梁也派人通知了嬴虔。
不同於龐涓的懊惱,嬴虔大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