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忽而有種血氣驟然衝上頭頂,恨不得就這麼埋下去親吻的衝動。
然他反應極快,在楚芊芊有所察覺之前便迅速迫使自己揚起了腦袋。
鼻尖殘留着一股不同於平時聞到的幽香,暖暖的、溫溫的、似帶了一絲神秘的旖旎而令人心馳神往。
他承認,他是一個對衣食住行十分挑剔的人,甚至,是一個對任何事都非常挑剔的人,但同時,也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興趣的人。
可此時,他的心裏,猶如被貓爪撓了一下似的,一瞬間的癢意,隨着不太均勻的呼吸,呼啦一下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最後,竟匯聚了某個令人難以啟齒的字,要!
楚芊芊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低頭,看着他一顫一顫如蝶翼般美麗的長睫,問:「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他抬頭,正好看見她因吃太多糖而變得殷紅飽滿的唇瓣,那唇瓣一張一合,微露出珍珠般美白的皓齒,和那……紅艷艷的小舌尖。
只一點兒,一閃而過,沒了。
但印在腦子裏,揮不去了。
「芊芊。」他眸色一深,沙啞着喉嚨,喚了她名字。
楚芊芊微微一笑:「嗯,我在。」
這聲「我在」不是世間最華麗的詞藻,卻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諸葛夜腦門兒一熱,扣住了她手腕,只待輕輕一扯,她落入他懷中,然後——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然後,小包子來攪局了。
楚陌滿頭大汗地爬上樓,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找過去,邊找邊叫:「姐姐姐姐!你在哪裏呀?你快來陪我餵阿福啊!」
開門,看見屋內,一對宛若從畫中走下的璧人,驚艷了一瞬,隨即,眉頭一皺,哼道:「你是誰呀?為什麼會在我姐姐的房裏?」
很警惕、很警惕的語氣!
諸葛夜有心一親佳人方澤,卻被這混小子一頭冷水澆下,正窩着火兒呢,這混小子就敢質問他了,還用那種傲慢的眼神宣示着絕對的主權。
諸葛夜輕輕一笑,拉過楚芊芊柔軟的手,道:「我是你姐夫。」
姐夫?楚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個稱呼的含義,盯着二人交握的手看了半響,才隱約明白了點兒什麼,皺着好看的小眉頭道:「我姐姐說了會嫁給我的,等我考上功名!」
考上功名?你對未來夫婿就這點子追求?
諸葛夜給了楚芊芊一個「怎麼回事兒」的小眼神。
楚芊芊哪裏知道自己弟弟會把一日玩笑話當了真?又哪裏會料到諸葛夜會跟一個半個孩子較真?
看看楚陌,又看看諸葛夜,沉默片刻後,她道:「好餓,吃飯吧!」
「哼!」楚陌瞪了諸葛夜一眼,炫耀似的跳到楚芊芊身上,抱住楚芊芊脖子,死活不下來了。
諸葛夜凝了凝眸,掰着指頭數了數,正月十三,好,離四月初五還有不到三個月,還有三個月?
三個月!?
如此之久!
「李監正呢?」他厲聲呵斥了一句。
門外,長隨走上來,戰戰兢兢地答道:「回世子爺的話,他……他在家呢,今兒休沐!世子爺有何吩咐?」
諸葛夜握了握拳,眸子裏風雲莫測,片刻後,徐徐一嘆:「算了,沒事。」
中午,大家在食香居用了膳,考慮到諸葛夜無比嬌弱的身子,楚芊芊將飯局擺在了暖閣,
地龍燒起來,窗子掩起來,脫了棉衣,還能微微發汗。
環境是沒得挑了,菜餚也不錯,可這頓飯,吃得……頗有些怪異。
諸葛夜是王府世子,比尋常人講究些,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楚陌那傢伙仿佛故意跟諸葛夜作對似的,吃飯的時候一直拿眼瞪着諸葛夜。諸葛夜一大老爺們兒,自然不會真的跟個孩子計較,可總被瞪着也不是辦法啊,有些尷尬,尤其,在喜歡的女人面前。
於是乎,趁楚芊芊不備,他一記兇狠的眸光瞪了回去。
開個玩笑而已嘛,哪知,楚陌癟癟嘴,「哇」的一聲嚇哭了。
諸葛夜:「……」
吃過飯,楚陌便一直粘着芊芊,連阿福也不要了。
諸葛夜冒着被王妃逮住的危險溜出府,就是想跟楚芊芊單獨相處一會兒,可楚陌那孩子,對楚芊芊實行了無比強悍的獨家佔有,氣得諸葛夜七竅生煙。
楚嫣看着坐在冒椅上,好像很可憐的世子哥哥,抱來阿福,想哄哄他。
「世子哥哥。」
諸葛夜聽到楚嫣叫她,心情暢快,好歹他也是有人緣兒的不是?
他微笑着扭過了頭。
正好,楚嫣把阿福往他面前一遞。
唇上一熱,他傻了。
靠!
爺的初吻!
給了一條狗!
一下午,楚芊芊都在賬房與廚房忙活,諸葛夜叫她交給下人去做,她不聽,諸葛夜叫她陪陪他,她不肯。諸葛夜想着我去給你搭把手,一走到廚房門口,又覺着這不是一個爺們兒該進的地方,糾結了兩下,轉身,擰起楚陌:「走!騎馬去!」
他是病秧子,誰能真讓他騎馬?
只是苦了楚陌,那么小不點兒就被拴在馬上,嘚嘚嘚嘚滿處跑。
楚陌的腸子都快被顛斷了,一下馬,哇哇哇哇一陣乾嘔。
諸葛夜狐疑地問向身後的長隨:「我第一次騎馬,是不是也這麼沒出息?」
長隨笑着搖了搖頭:「哪兒能啊世子爺?您快別開玩笑了!」
諸葛夜滿意地勾了勾唇,連馬都騎成這樣,還敢跟他搶芊芊?
長隨又笑容一收,道:「話說世子爺,您騎過馬麼?」
諸葛夜:「……」
楚芊芊在廚房忙活了多久,楚陌就被諸葛夜「摧殘」了多久,等到楚芊芊香汗淋漓地從廚房出來時,楚陌已經累得不要不要的,乃至於一沾到軟榻便睡着了。
諸葛夜抽了抽他小屁股!
「讓你瞪我,讓你跟我搶芊芊,讓你不叫我姐夫……」
走廊盡頭,輕盈的腳步聲傳來。
諸葛夜力道一收,語調一變:「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和尚,那和尚啊……」
楚芊芊尚未進門,便聽到一陣溫柔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徐徐說着孩子們愛聽的故事,唇角,微微一翹,她跨進房內,就看見楚陌窩在諸葛夜懷裏,睡得十分香甜。
她聽丹橘說諸葛夜帶了楚陌去騎馬,起先,她還有些擔心倆人會相處不快,現在看來,是她多心了。
她莞爾一笑:「他極少這麼聽話的,在外頭,我都把他哄不睡。」
諸葛夜臉不紅心不跳地勾起了唇角:「你男人,當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回到楚家時,已是日暮時分。
諸葛夜送了一大堆好吃好玩的東西,丹橘搬不動,又叫了兩個媽媽幫忙。
看着琳琅滿目的東西,有給楚芊芊的、有給楚陌、楚嫣的,還有……給沈氏的。
沈氏打開一盒芳香不已的雪花膏,驚訝又驚喜地問:「這是給我的?」
楚芊芊點了點頭:「說是宮裏做的。」
連王妃都只有兩盒,諸葛夜怎麼撬來一盒的,不敢想像。
這世上哪個女人不愛美呢?她雖上了年紀,可若仔細保養,也是有幾分姿色的。沈氏一下子,就對這個未來女婿有了一絲好印象。倒不是她多麼貪圖這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連一個不受寵的夫人都肯費心思去討好,可見他對芊芊是動了真心的。
有些話,沈氏不好問芊芊,借着挑選衣料的機會叫來了楚嫣與丹橘。
「你們覺得……諸葛世子怎麼樣?」她含了一絲興奮又含了一絲忐忑地問。
其實,知道了又能怎樣?好不好又能怎樣?皇后懿旨,不嫁也得嫁,可……抵不住一顆慈母心,總希望女兒嫁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丹橘對諸葛世子的印象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那晚在怡紅院,他病得整張臉都是慘白的,卻依然為小姐出頭,那次,她就覺得他挺好的。後面,莊子突起大火,小沙彌回楚家報了信,可第一個趕來探望小姐的不是楚家人,卻是他。小姐睡了一整天,他就在床前守了一整天。
鐵打的心啊,都該給軟化了。
聽完丹橘的講述,沈氏心中百轉千回:「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
又問楚嫣,「你喜歡世子哥哥嗎?」
楚嫣揚起美麗的小臉,一邊比劃一邊說:「喜歡啊喜歡啊,他比父親還高、比父親還英俊,我長大了好想嫁給他哦。」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沈氏想着丹橘和楚嫣對世子的印象那麼好,楚陌的一定也不會差了,不用問了。
可憐的陌小包子,就這麼被無視了。
吃過晚飯後,沈氏問了幾句酒樓的情況,楚芊芊說一切都好,沈氏越發放下心來。
大女兒幸福,龍鳳胎安康,人生到此,好像沒有遺憾了。
「你生病的時候啊,你不知道我這心裏有多擔心,我就想着,萬一你沒熬過去,我要怎麼辦?」回憶起那段最艱難的歲月,沈氏心酸得落淚,好在女兒因禍得福,會下廚,也會給人瞧病了,就連性子,也冷靜沉穩了。雖然她至今無法解釋女兒緣何與以前判若兩人,但只要她還是她女兒,聰明不聰明,能幹不能幹,又有什麼關係?
楚芊芊對現在的生活也非常滿意,有個疼自己的娘親,有兩個黏自己的弟妹,還有一個努力對她好的未婚夫,好像真的應該滿足了。
可為什麼……
「小姐,你怎麼了?」丹橘發覺自家小姐坐在窗前發呆,輕輕地問。
楚芊芊素手輕抬,捂住了跳動的心房:「這裏,跳得厲害。」
丹橘順着她摸着的地方,也摸了摸自己的,隨即笑道:「小姐一定是太緊張了!我聽人說,快出閣的姑娘都會很緊張的!」
「你聽誰說?」楚芊芊回過頭問。
丹橘坐到床上,開始疊剛收進來的衣裳,並說道:「我姐姐呀!我大姐臨出嫁那會兒,緊張得連飯都吃不下。二姐更恐怖,大婚前夜,居然昏過去了。可嫁了人,全都好好兒的。小姐,你也放寬心!世子爺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你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可我離出嫁,還有將近三個月,為什麼這裏……」楚芊芊指了指心臟,「就跳得這麼厲害了?」
丹橘歪着腦袋想了想:「你昨天跳了麼?」
楚芊芊搖頭:「我忘了,好像有,好像沒有。」
丹橘咬了咬唇,放下衣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姐,你是不是……對世子爺動心了呀?」
楚芊芊想了想,還是搖頭:「我不知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它……」
絞盡腦汁,竟找不出一個可以形容此時心情的詞。
這是成為楚芊芊以來,頭一回碰到如此不平靜的時候,仿佛,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但又仿佛,只是單純地動了心似的。
「對一個人動心,會怎樣?」她打破砂鍋問到底。
丹橘沒這方面的經驗,好在姐姐們說閨房趣話兒,她偷聽了不少,就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動心啊?動心了,就會時時刻刻想着他,做他喜歡做的事,變成他喜歡的樣子,會留意他、會懷疑他、會吃醋、會不願意別的女人碰他。」
說完,耍寶似的看向楚芊芊,「小姐你是不是這樣的?」
楚芊芊困惑地眨了眨眼,隨即眸光一暗,不說話了。
丹橘以為楚芊芊是害羞,不好意思回答,嘿嘿一笑,不再追着問了。
反正世子爺是好人,與那個不負責任的姚琅完全不同。再者,大小姐是嫁過去做正妃,明媒正娶的,動心又有何不可?她巴不得小姐和世子爺早些修成正果呢!
這一晚,楚芊芊無眠。
……
月夜。
楚芊芊帶着淡青色幕籬,一步步走到水潭邊。
月光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她絕美的容易,在光暈中,更添了一分美艷。
諸葛夜定定地看着她,看她緩緩朝她走來。
「世子。」她摘下幕籬,略施了一禮。
今晚的她,與以往的她不大一樣,雖依舊是一襲白衣,可衣料纖薄、衣襟微敞,露出雪白的脖頸,和胸前一片呼之欲出的溫軟。
諸葛夜看了一眼,喉頭有些燥熱,想移開視線,卻又捨不得:「你怎麼來了?」
楚芊芊仿佛甜美一笑:「想你,所以就來了。」
諸葛夜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弄得茫然不知所措,怔愣了半響,拍了拍身旁的石凳,道:「坐吧。」
楚芊芊挨着他坐下。
諸葛夜很自然地牽了她冰冷的小手:「冷不冷?」
「冷。」她說着,輕輕靠向了他。
諸葛夜眸光一動,解開氅衣,將她罩在了懷裏。
她柔軟的身子,如一團蘊藏了金光的雲,貼着他,暖着他,暖得他心尖發燙。
「芊芊。」
「我在。」
楚芊芊依賴地偎在他懷裏。
他收緊攬住她纖腰的手臂,忽覺不夠,另一手挑起她下顎,對準她軟紅的唇,輕輕地吻了下去。
情到濃處,月光仿佛也變淡,雲層飄散,星光璀璨,一束束明艷的煙花,在穹頂深處綻放,那極強的光、極強的愉悅,一層層、一浪浪,漫過了雲端。
雲雨將歇時,諸葛夜身軀一顫,睜開了氤氳着水汽和濃濃情慾的眼睛。
猶自帶着低低的喘息,和澎湃的心悸,掃視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心裏一陣失落。
隨即,不知想到什麼,又低下頭,挑開被子一看,紅了臉。
這一夜,他也無眠。
楚陌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總算在天亮之前醒來了。
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揮着拳頭,要找諸葛夜打個你死我活!
可他跳下地穿了鞋,才發覺自己已經回瑩心堂了。
姐姐呢姐姐呢?姐姐回了麼?
那個混蛋,有沒有趁他不備,對他姐姐做什麼?
顧不得穿衣,他奪門而出,跑進了楚芊芊房間。
楚芊芊輾轉反側一整晚,剛剛入睡,楚陌便一臉殺氣地衝過來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將楚陌抱進懷裏,迷迷糊糊道:「別吵,我困。」
楚陌被抱得很舒服,已經毫無睡意的他,居然又在楚芊芊懷裏睡了過去。
姐弟倆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
沈氏入屋,把楚陌從被窩裏撈了起來:「昨兒把你姐夫給累壞了吧!瞧你睡得晚飯都沒吃!」
諸葛夜帶楚陌出去逛了一下午的事兒,丹橘也告訴沈氏了,沈氏心想,兒子都累成這樣,世子一定更累了,本來嘛,帶孩子很辛苦的。
楚陌聽了這話,直接從沈氏懷裏蹦了起來,瞪大眸子道:「什麼?他累?他累什麼?一直都是我快被折騰死了好不好?他就坐在旁邊,吃好喝好啥也不干!不對,他看我笑話!」
看了一下午,太可惡了!
「他看你什麼笑話了?」沈氏好笑地問。
楚陌氣呼呼地道:「我騎馬啊,我不會騎啊,他就在旁邊笑我!他自己都不騎的,就按着我騎!就折騰我……」
話未說完,沈氏就心疼地揉起胸口了:「哎喲哎喲,怎麼會這樣?他身子不好的啊,怎麼還陪你去騎馬了?太難為他了,吹一下午冷風,說不定又累病了,哎呀,真是……你太不懂事了,你怎麼能讓你姐夫帶你去騎馬呢?」
「不是我啊!是他啊!是他逼我去的!」
楚嫣邁着小腿兒樂顛顛地跑來:「才不是呢,是哥哥你自己要去的,世子哥哥就帶你去了,我也想去呢,可世子哥哥說我身子弱不能吹風。」
「楚嫣你……」
你撒謊!
向來以他馬首是瞻的妹妹啊,怎麼也替那個可惡的傢伙說話了?
啊啊啊!這個世界怎麼了?
楚陌蔫了。
沈氏看着終於乖下來的楚陌,滿意地眯了眯眼,隨後,又一邊給他穿衣裳,一邊將楚芊芊數落了一頓:「你這樣子可不行,咱們家,老太太慣着你們,晨昏定省去則有,不去則無,從未曾苛責一句。但你要是進了王府,那兒規矩大,可不能睡懶覺了。」
「嗯,好。」楚芊芊乖巧地應下。
沈氏還是不放心:「不行不行,從今兒起,你哪兒也別去了,我托人請個宮裏的嬤嬤回來教你規矩。」
不懂規矩,丟人是其次,掉腦袋可就追悔莫及了。
世子妃是什麼身份啊?將來可是要出入王府、出入皇宮,弄不好,還要出入喀什慶王庭的,就沖女兒這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的性子,只怕得罪人的日子還在後頭。
越想,沈氏越覺得有必要管束一下楚芊芊了。
只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這邊剛說完不許楚芊芊出門,那邊,張太爺府的人求上門了。
來的是上回去莊子裏送年禮的僕婦。
僕婦五十上下,體態微胖,精神飽滿,一看,便是個心胸豁達且有福惜福之人。
「奴婢給夫人請安,給楚小姐請安。」僕婦恭敬地行了一禮。
沈氏招呼她坐下,又擺手叫丫鬟奉上楚芊芊釀的梅子酒:「天冷,吃點酒暖暖身子。」
僕婦笑着接在手裏,喝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是好酒!楚小姐釀的吧?」
回年禮時,楚小姐送了一些糕點,她有幸嘗了些,當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後邊兒太爺又叫府里的廚子照着樣子做,可惜呀,跟聚賢樓的鯽魚豆腐湯一樣,都只得其形,不得其味兒!
沈氏笑了笑,道:「可不是她做的?她呀,不愛讀書,不愛女紅,就愛往廚房裏鑽,眼看着要嫁人了還沒個正行,都快愁死我了。」
分明是歡喜的語氣!
誰得了這麼個女兒會不歡喜呢?能做天下美味,能醫不治之症,又才貌雙全、品行端正,真不知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或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今生一個如此美滿的人生?
僕婦笑着道:「您這女兒,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呢!」
沈氏越發歡喜!
二人你來我去,寒暄了一陣,僕婦開始切入正題:「是這樣的楚夫人,我家太爺,想請楚小姐過府診病。」
「這……」沈氏遲疑了。女兒出閣在即,還像之前那樣拋頭露面,不免給人詬病。
僕婦瞅了瞅沈氏的臉色,取出一個錦盒,眼神微閃道:「之前,楚小姐就答應了會給太爺診治,太爺本不想催,這不是心裏……急了些嗎?」
沈氏記起來的確有這麼個事兒,總不好出爾反爾,就回房與楚芊芊商量了一下。
正好,楚芊芊也有事找張太爺,便隨僕婦一道出了門。
哪知他們前腳剛走,後腳,親王府的人來了。
沈氏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夫人,一連見了兩個大人物的得力侍人,震驚得有些回不過神來。
內侍揚着佛塵施了一禮:「楚夫人。」
不同於張家僕婦,他是有品級的宦官。
沈氏起身,回了半禮:「不知公公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內侍笑眯眯地直言道:「小王爺想請楚小姐上門診病。」
又一個來找芊芊看病的?
沈氏越發驚詫了,女兒已經出名到這種地步,連王府的人都慕名前來求醫了嗎?
沈氏哪裏知道,這還是諸葛夜刻意控制了消息傳播的範圍,只有皇室宗親與部分權貴知道,若沒控制,前來找楚芊芊看診的病患只怕已經踏破楚家門檻了。
「可是公公,我女兒只是略懂岐黃之術罷了。」這是委婉地在拒絕了。
內侍溫和地笑了笑,那溫和的眼神里,卻又藏了一絲犀利,只不過很快便被掩下去了:「楚夫人這話說的,若只略懂岐黃之術,怎能救活四皇子,又治癒世子,還有法子幫張太醫站起來呢?」
「這……」沈氏被問得啞口無言。
內侍見沈氏是個沒心機的性子,不免多言了一句:「敢問夫人,楚小姐師承何處?」
人,總不會無緣無故便懂這麼多東西。來之前他可是打聽了,楚小姐九歲離開楚家去村子裏養病,那時,楚小姐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呢。想必是在村子裏得了高人指點,這才有了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若能找到那位高人,小王爺,豈不是又多了一條左膀右臂?
可他失算了,他若問別的,沈氏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偏偏是這個!這個,連沈氏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怎麼回答他呢?
頓了頓,沈氏只得挑了個由頭道:「她愛看醫書。」
自學?
內侍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氏一眼,不知想了些什麼,沒再追問了,而是道:「楚夫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楚小姐乃行醫之人,必心懷慈悲之心,不忍病患受苦。還請夫人代為轉告楚小姐,在下求見。」
沈氏沒問那病患是誰,只以為是小王爺自己,為難地笑了笑:「她出去了。」
從楚家到張家,打馬只需半個時辰,坐馬車略慢,將近一個時辰。
楚芊芊沒睡好,靠在軟榻上便睡了過去。
抵達張家的二進門後,僕婦前來請她下車,丹橘挑開帘子,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家小姐一宿沒睡,讓她歇會兒吧,不然狀態不好,瞧病也容易出錯兒。」
僕婦一想是這麼個理兒,就點了點頭,又怕楚芊芊凍着,立馬吩咐丫鬟拿來幾個上好的湯婆子,還給丹橘端來一碗熱乎乎的蛋酒。
丹橘笑着接在手中,嘗了一口,又道:「對了,媽媽,我家小姐怕吵。」
怕吵?
你家小姐規矩真多!
僕婦不敢怠慢,揮揮手,叫人將守住附件的路口,不論什麼事兒都別打此處經過,府中的戲班子也放了一天假,不許排練不許喧譁。
張府,瞬間靜了。
下人們走路說話都不由自主地放低聲音了。
晌午,僕婦前來問是否要傳膳。
楚芊芊還在睡,丹橘小聲道:「不了,等等吧,大小姐餓了,會說的。」
僕婦叫丹橘去用膳,丹橘搖頭:「不行的,我家小姐醒來要是沒看到人,會害怕的。」
害怕?
僕婦有些暈乎了。
這一覺,楚芊芊竟是從日上三竿睡到了日曬西斜。
僕婦在屋裏急得團團轉:「太爺,這楚小姐是不是太沒規矩了?救人如救火,要大夫都像她那樣,得耽誤多少病人啦?」
張太爺哈哈大笑:「要大夫都像她那樣,這世上,就沒那麼多治不好的病啦!你可與她說了,是給誰看?」
僕婦道:「沒具體與她說,我與楚夫人說了,說,請楚小姐上咱們家來看診。」
張太爺捋了捋鬍子:「她以為是給我治病,自然不急,我這病,十五年都等了,不差這一天。她小嘛,孩子脾性是正常的。」
若太圓滑,他還不喜歡了呢。
僕婦見太爺這麼說,自己也不好多話了,給張太爺舀了一碗茶羹,又道:「她會同意給公子治病嗎?」
想起她刁難人的樣子,僕婦心裏沒譜兒,張太爺心裏也沒譜兒,那小丫頭的性子太古怪了,說不看就不看,不管原因、不受誘惑……
「大不了,就用那個法子吧。」
不多時,丫鬟稟報,楚芊芊來了。
楚芊芊洗漱了一番,又換了衣裳,渾身清爽地出現在了張太爺眼前。
「太爺。」她施了一禮。
張太爺看着白衣白裙,腰束藍紗、領口與袖口也鑲了藍紗的少女,像看見了碧空如洗,那種純淨皓琅,令人眼前一亮。
「幾日不見,好似又長高了,快坐。」他笑着指了指對面。
楚芊芊隔着几案,在張太爺對面跪坐下來。
僕婦奉上茶羹。
楚芊芊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茶是好茶,可惜手藝不精,白白糟蹋了。」
僕婦被說得面紅耳赤。
張太爺早習慣她的毒舌了,爽朗地笑出了聲:「楚小姐要喝點什麼別的?還是,直接用膳?」
楚芊芊看向僕婦:「我娘不是給了你幾壇梅子酒?」
是,她稱讚楚小姐的梅子酒釀的好,臨走前,楚夫人便讓丫鬟給她裝了幾罈子,她已經全都放進太爺的酒櫃了。
僕婦點頭。
楚芊芊又問:「你們不是打算用它來招待貴客的?」
僕婦一怔。
張太爺忍不住,又哈哈笑了:「是,是!我留一罈子自己喝,另外的都是要來招待貴客的!快去拿來給楚小姐喝!」
僕婦捏了把冷汗,原來您是這麼個意思,可……有這麼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麼?
喝了些梅子酒,又簡單用了些飯菜。
楚芊芊飽了,就看向張太爺,問:「你的腿,沒到治的時候,天氣暖和些,效果最好。」
原來如此!
難怪姚琅說不要催她,她不來一定是有她不來的道理。
「不過……」楚芊芊攏了攏寬袖,神色無波道,「你找我來,不是給你自己治病吧?」
張太爺扶額一笑:「是啊,什麼都瞞不過你。實不相瞞,我有個朋友中了劇毒,已毒發攻心,太醫說,若無解藥,回天乏術。我想請楚小姐給他看看。」
「看好了如何?看不好又如何?」楚芊芊看着張太爺,問。
張太爺想了想,嘆道:「看好了,我自當盡全力付給楚小姐診金,若看不好……也沒關係,我相信楚小姐會盡力的。」
「他對你很重要?」楚芊芊追問。
張太爺有些繃不住了,垂眸,搓着腿道:「是啊,很重要。」
「你的殘疾跟他有關?」楚芊芊問完,張太爺僵住,沒承認也沒否認,楚芊芊聳了聳肩,指向他的手道,「你提起他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腿,手也一直搓着自己的腿。」
張太爺唰的抽回了手。
楚芊芊咯咯笑出了聲。
張太爺這才發現自己被個小丫頭戲耍了,真是哭笑不得。
這麼一鬧騰,張太爺懸着的心倒是落回了實處,她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是打算給他治的。
「楚小姐。」
「嗯?」
張太爺定定地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眸光一動,說道:「實不相瞞,那人……不大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還請楚小姐診治完畢後,為我守口如瓶。」
楚芊芊想了想,不知為什麼,竟沒答他。
張太爺帶着楚芊芊來到自己的臥房,因知道她看病不喜人在場的規矩,將院子裏的人全都遣散了,只留下丹橘守住門口,他自己,則守在了院子外頭。
楚芊芊繞過屏風,來到床前。
黑袍男子自從被太爺帶回房裏後便一直高熱不退,渾渾噩噩間,知道有人給他把了脈,也聽到那人給他判了「死刑」。
死,沒什麼可拍的。
但想到年紀輕輕便枉死後宮的妹妹,想起無愧於天地卻被狠心殺害的父母,還有無辜的弟弟、弟媳、侄兒、下人……他們全都做錯了什麼,要遭人如此屠戮!
不甘心,大仇沒報、親人沒認,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死掉!
楚芊芊來到床前時,就看到床上戴着面具的男子拽緊拳頭,仿佛很激動的樣子,凝了凝眸,她說道:「別怕,是太爺請我來給你看病的。」
這聲……
黑袍男子一驚,驀地睜大了眼睛。犀利如刀的眸光,狠狠地朝對方射了過去!
楚芊芊腦門兒一涼!
「是你?」
「是你?」
……
「是我。」內侍在門口福了福身子,輕聲道,「奴才可以進來了麼?」
「進來吧。」
得到許可之後,內侍推門而入。
門內,床前,諸葛琰正用帕子擦着姚汐的臉,長這麼大,他連自己的臉都沒自己洗過,卻日日為姚汐擦臉、擦手、泡腳,怕姚汐躺太久生出褥瘡,還每隔兩刻鐘,為她翻動一次。
這樣子,看得內侍都想落淚了。
內侍仰頭,將淚水逼回眼底,語氣如常道:「奴才去請過了,楚夫人好像做不得楚小姐的主。」
素來都是父母做女兒的主,這楚小姐,倒是稀奇。
諸葛琰對這些沒興趣,只淡淡地問:「那就直接找楚小姐。」
一得知楚芊芊不是純陰之女,連稱呼都變疏離了。
內侍道:「她去張家給太爺治病了,要……去催催她麼?還是您親自去一趟比較穩妥。」
「對,我這就去!」諸葛琰站起身,剛走了兩步,又微微一嘆,「算了,太爺的腿也需要治療,讓她安心治吧,我這邊,可以多等一天。」
刀,逼上了楚芊芊的脖子。
黑袍男子將楚芊芊反扣在懷裏,一手箍緊她雙臂,一手握刀,抵住了她脖子。
他只需輕輕一動,或者,不用刻意去動,稍稍一個頭暈,手一滑,就能要了楚芊芊的命。
不怪他心狠,怪就怪這個女人太可惡了!
先用溫順的外表迷惑他、迷惑他的兄弟,然後,趁他不備,算計他、毒殺他、射殺他!
不,不止他,還有那些結拜了多年的兄弟,在她手中全軍覆沒!
真是個狠毒的女人!
枉他英明一世,竟大意輕敵,栽在了一個小丫頭片子的手上!
他暗暗發過誓,只要能活着走出去,一定……第一個……宰了她!
老天有眼,竟是讓這時機提前來了!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是誰派來的,我只知道你殺了我兄弟,而我,也會讓你知道,殺害他們,究竟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兇狠地說完,黑袍男子點了楚芊芊的大穴和啞穴,在她冰冷的眼神里,將她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