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sir,噓,不許動 燕余番外10巫婆,這一生一世,我向你投降

    這個清晨,解憂從睡夢中醒來,望着時年甜甜微笑。【最新章節閱讀】

    「媽咪,解憂夢見爹地了。」

    時年微微一怔,先想到湯燕卿,可是隨即明白女兒說的不是湯燕卿。

    女兒用中文叫湯燕卿「爸爸」,卻不叫成「爹地」。

    在女兒的心中,「爹地」從來都只有那一個人溲。

    時年深深吸氣,壓住心中的情感,柔聲問:「夢到爹地在做什麼?」

    解憂歪頭想了想:「爹地穿白衣……與許多人在一起,對他們笑。」

    時年心中愀然一痛:「哦,是啊,爹地就是穿白衣。恧」

    先生在天堂啊,天堂里的人原本就都是穿着白衣,沐浴在陽光下,再也不用孤單一人坐在黑暗裏。

    時年摟着女兒:「爹地說了什麼話麼?」

    解憂仰頭微笑:「有!爹地告訴我: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時年心下一動,確定女兒還不到自行了解這句話含義的年紀,便想:或許解憂只是想起了「迴響集團」吧?

    時年並不知道,解憂的夢裏,她的爹地正一身白衣醫治病患。

    他未曾離開,他就還在這世上的某處,等待着,這一生也許還有下一次機會,與他最親愛的女兒……

    重逢。

    .

    本沙明結束了慈江之行,帶着無言的擔憂、釋然和惆悵離開中國。

    他又坐上了那輛將慈江與外面的世界聯繫起來的綠皮火車。

    很巧,今天這趟車的列車員竟然還是一年前他來慈江的時候所遇到的那位。

    本沙明是外國人,相貌也英俊,於是儘管時隔一年,那位列車員卻也還記得。列車員還以為本沙明依舊不會中文,所以與他打招呼還不得不同時伴以手舞足蹈。

    「嗨年輕人,又遇見你了。你這是從慈江往外走?是又來了一趟,還是當初來了就沒走過啊?」

    本沙明含笑,用字正腔圓的中文說:「我可以說中文了,您說的我都聽得懂。」

    列車員驚喜,忙放下揮舞的手,有些不敢置信:「一年而已,年輕人你就學會說中國話啦?厲害,真了不起!」

    車廂上人不多,列車員忙完了例行的工作,便端了杯熱水給本沙明送過來,兩人坐一起聊天。

    列車員說:「咱們中國話,難學!我跑這趟車,這二十多年也遇見過不少外國人,也有些在慈江租房子住過一段時間,可沒見一個這麼快學會中國話的。小伙子,你怎麼這麼棒?有什麼動力呀?」

    本沙明笑了,眼前不由得浮現起湯燕余的臉。

    那個巫婆……自然都是她的魔法。

    他含笑垂首:「都是因為,我愛上了個華人姑娘。」

    「我本不善言辭,卻也生了執念,想跟她說她想聽的話……」

    列車員欣慰微笑:「好樣的。年輕人,這也是我最後一趟車了,回去了我就退休了;咱們這老綠皮火車也要換成空調車。據說明年還可能修高鐵呢……真好,咱們國家,咱們每個人,都會變得越來越好。」

    .

    午後,暗金色的陽光不再熾烈,卻將窗外的世界點染得更加濃墨重彩。

    本沙明靠在窗上,看窗外那一片風景,想起自己剛來那次,心中帶着的絕望。

    他曾以為生命隨時可能這樣看着看着便戛然而止,他以為也許慈江是他生命中最後一站,再也沒機會離開。

    此刻時過境遷,心境已經徹底地覆天翻,帶着劫後餘生的釋然,他向自己映在車窗里的臉微笑。

    想起上次結束治療後離開慈江,雖然自我感覺健康已有好轉,卻依舊帶着對未來的不可確知,坐在這趟列車裏,心裏依舊是七上八下。

    自然最強烈的願望,是想直接回m國去見見那個巫婆。

    彼時庭審結束,他實則早透過法庭不斷開合的大門,看見了燕翦陪着燕余在門外等待。他知道她在等他,他甚至也知道——她儘管知道他不堪,可是她還是會接受他。

    就像對待街上那些流浪漢和野貓,她同樣將自己手工製作的最香甜的甜點奉上,沒有半點的歧視。

    可是……彼時的他,卻不敢承受。

    他落荒而逃,帶着自己的病,去赴與死神的相約。

    當他設法通過法警的通道離開法庭,走到門外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來,借着人群的遮擋,又遙遠地看了一眼那個傻傻等待的蠢姑娘……

    他曾讓她等到絕望,他欠她一場「回來」。

    可是他卻也有自己的擔心:他離開太久,整整兩年。他也欠了她太多解釋,從槍擊案前就已經不再接她的電.話……所以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死心。

    更何況,他曾經跟馬克在一起的事、他曾經的案底,都註定湯家無法接納,所以這兩年的時間裏,說不定燕余早已接受了薛江秋。這時候回去,怕是連他們的孩子都能看見了。

    骨子裏的驕傲那一刻反倒讓他膽怯,他躑躅着不敢歸去,他怕等着他的是比死亡更讓他害怕的現實。

    可是就在他還延宕在亞洲的時候,卻竟然在中國街頭,撞見了一間門面裝修風格與燕余的店完全一致的甜點店。店名雖然是中文字,卻也依舊還是「魔法甜點屋」,店名之下依舊有那句經典解釋「甜點是有魔法的喲」……

    他愣住,以為自己穿越。

    情不自禁走進去,櫃枱里不是他想見的人,卻在櫃枱里看見了那款黑色的「小笨」。

    端正的中文手書,雖然無人問津,卻執着到近乎固執的等待。

    他的心跟着狠狠地跳,忍不住手指都顫抖,指向那款甜點。

    女店主欣喜無比,說終於有人肯問那款產品了,這麼久以來始終沒有銷路呢……

    他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店都是燕余的加盟店,燕余為了讓這款「小笨」被帶到世界各地去,只收了極低的加盟費。

    那一刻他心潮湧動,忍不住問哪裏還有同樣的加盟店。

    店主給出了一個小冊子,上面印刷着當時中國全境所有加盟店的地址。

    他也像發瘋了一樣,竟然笨笨地一家一家找過去,然後一家一家,邂逅了那靜靜固守在櫃枱一角,無人問津卻近乎固執等待着的「小笨」。

    那一刻他從未有過的欣喜若狂。

    他找到了答案,他知道她一定還沒有跟薛江秋在一起,她還沒有放棄尋找他。

    店主看他半晌說不出話的模樣,還以為他這樣個外國人,可能對中國境內的甜點質量有所懷疑,於是特別說明了一句:「不瞞您說,咱們這店可牛着,馬上法國那邊的加盟店也要開張了!法國,那甜點可正宗地道了吧,也要加盟咱們這店。嘿,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他聞言一怔,繼而忍不住悄然微笑。

    她去法國了,她要去他的祖國了。

    他終於知道,就算暫時不回m國,他也能在哪裏與她相見了。

    .

    他急匆匆回到法國,不難打聽到新加盟店的地址。

    新店開業那天,在店門外沒有看到她的影蹤,他莫名地心慌意亂了,便循着路線向周邊去找。

    他告訴自己只是閒逛,不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她。

    就在走到林蔭大道……在牽手散步的老夫妻、頭戴頭盔騎着單車呼嘯而過的孩子們身影中間,他一抬眼就看見了那道倩影。

    兩年不見,她瘦了。

    也許為了這趟法國之旅,出於禮貌,她也換掉了她一向穿着的森女風長裙,換上了相對正式的——麂皮流蘇裙,酒紅色高跟鞋。

    那一刻他要屏住呼吸才能克製得住轟然的心跳。

    他覺着自己瘋了,才會在這一刻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念頭:天,他竟然為她驚艷。

    這樣的念頭讓他頓覺狼狽,不自覺避到樹後,只敢遠遠地跟着她。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接聽,含笑柔聲:「……江秋。」

    他的雙耳轟然涌滿了風吹樹葉的颯颯聲,他什麼都聽不見了,只能看見她面上柔婉清麗的笑,那麼開心,那麼幸福難掩。

    那一刻他自慚形穢,而她恰好掛斷手機後似乎有意無意向他的方向望了過來……他忽然所有的勇氣都消失不見,他也沒想到,他這一生竟然第一次膽怯到落荒而逃。

    為了,一個女人。

    可是……終究還是克制不住對她的想念,終究還是想窺探——她的心意。於是那個夜晚,他還是趕在打烊之前,最後一個走進了艾瑪的店。

    亨利是個善談的熱情男子,不自覺與他說了許多,自然也提到了那個神奇的首創者,特別強調了那是個華人女孩兒,說她還在不斷追求更高的自我,現在正在藍帶學院進修……

    那個晚上他知道亨利開車尾隨在後,他還沒做好最終的決定,所以利用對巴黎老城區地理的精熟,故意鑽入棋盤一樣曲折縱橫的小路。

    他一心只想甩掉亨利,且不曾想在幾次從不同方向走過同一個路口的時候,發現了路邊始終停着同一輛車……

    路邊停車不稀奇,可是他是殺手,從小就習慣了謹慎觀察周遭,對凡事都多一重警惕,所以他幾次經過之後還是發現那輛車上覆蓋着的輕塵厚度與其他路邊停着的車絕對不同。

    而且車胎上粘着泥土,與該街區的柏油路面情形不符;而且從那泥土濕度上來判斷,這輛車在此處停下的時間不長。

    還有駕駛座車門的接縫處,輕塵表面沒有任何被拂過的痕跡,由此可見司機停了車之後根本就沒有下過車……

    湯燕犀說的沒錯,這一年恰是老摩門伏法、摩門家族覆滅的十周年整年頭(應該是10周年,昨天給筆誤成20周年了),他知道摩門家族在這一年裏一定會對他「格外關照」。

    於是接下來的三個月,他沒能貿然出現在燕余面前,他只安靜地跟隨在她身後,隔開她發現不了的距離,卻始終都在她身邊。

    直到那晚,她走進咖啡館。他從窗外看見她安靜地看書,他才錯開一步去附近的商店買煙。

    不過就是那麼十幾分鐘的時間差,還在商店裏付賬的時候,就冷不丁聽見夜色中「叭」地一聲脆響。

    那晚是周末,窗外不遠處就是商業區,所以即便是商店的老闆也沒聽出什麼異樣,還以為頂多就是車子爆胎,可是他卻聽出來了,是槍響!

    接下來就聽見外面亂了,有人奔進來說,是咖啡館裏出事了,有人被槍擊,可能已經死了;還有人質被劫持。

    他沒等聽完,甚至都忘了放在櫃枱上的香煙,更顧不上店主找錢,便轉身閃電一般奔出商店去……

    飛奔過馬路,他已經顧不得左右川流的車輛,他飛奔而過,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可能被車子撞到。終於奔過車河去,待得隔着窗子看見了伏在窗邊桌上的燕余……那一刻,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殺了那個雜碎!

    那個雜碎該感謝外面還有警方,讓本沙明來不及好好讓他付出代價。只讓那雜碎這麼簡單地死了,都是那雜碎的造化!

    .

    終究,他還是又出現在了她面前,還是這樣又中了她的魔法,再度無法離去。

    那晚她剛手術完畢,他在病房裏被她緊緊攥着手,等待她醒來,那一夜成了他這一生最漫長的一個夜晚。

    儘管醫生已經通知他,說槍傷可用「幸運」來形容,子彈是穿透傷,沒有傷到骨頭、血管和神經,只是最小的傷情。都難以想像在那樣的場景下,她受到的卻只是最輕微的傷害……他忍不住捫心拷問自己:你恨那個傷了他的雜碎,可是你看她直到此時,死死攥着、心心念念的根本不是之前那場遭遇,反而是——你啊。

    本沙明,你帶給她的傷害,也許要遠遠大於那個雜碎!

    那一刻他就知道,儘管自己還在自慚形穢,可是卻事實上他這一次已經沒有辦法——再狠得下心,放得開她的手。

    也許這就是上天註定。

    註定他遇見她;註定他故意讓自己認為她又丑又蠢,想藉此來抗拒對她的關注……卻終究還是敗給她的魔法。

    也曾經自慚形穢,想過就此遠離;可兜兜轉轉,跑過了整個地球,卻還是終究回到她身邊。

    就連那場槍擊案……雖然她因此受傷,卻不能不說這個時機也仿佛老天給的,只有那樣的情形才讓他拋開一切顧慮沖回她面前,而她受傷的方式又幾乎是當時情形里最輕的槍傷。

    他輕嘆一聲,搖頭微笑。也許就連上天,也希望他最終敗給她,也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吧?

    好罷,他認輸。

    向她的魔法,更向她的——勇敢和愛。

    .

    本沙明回到法國,極其出乎他意料,燕余竟然已經不在。

    他今生也第一次嘗到了找不到她的那種三魂七魄都被高高懸吊起來的恐懼和驚慌。

    他一路跑到艾瑪的店去。

    艾瑪一見是他便笑了,向他指了指櫃枱。

    裏面已經沒有了「小笨」。而在原來擺放「小笨」的位置上,現在換上了一盤形狀有些奇怪的曲奇。抗上去像是個蠍子,囂張地翹起有毒的尾巴。

    本沙明也一時難明其意,他只深吸口氣,循着直覺問:「她留下的?」

    艾瑪笑起來:「真聰明。」

    他眯眼打量——蠍子就蠍子,偏還是粉紅色的,就跟泡芙做成黑色一樣的古怪。

    他問:「她還留下什麼話了麼?」

    艾瑪搖晃着金色的短髮卷,抱着手臂笑:「當然沒有。」

    「她既然留下了這一盤蠍子,就自然不會留別的話了。她想說的話,就都在這一盤蠍子裏了。你要聽得明白,才能找得到她。」

    艾瑪說着傾身出櫃枱,歪向本沙明:「兄弟,這是你欠她的。她找了你那麼久,該輪到你找她一次了。」

    本沙明無奈,心下難掩悵然,卻也忍不住笑開。

    是啊,的確是他欠她,該輪到他找她了。

    他道謝出門,艾瑪將所有的粉紅蠍子都包了追出們來,塞在他懷裏:「帶着吧,總比飛機餐好吃。」

    .

    他飛回m國,卻沒直接回中國城,而是去了距離中國城不遠的、一座沙漠裏的小城。

    他在飛機上耐心地將「粉紅蠍子」一塊一塊都咀嚼了,最後只剩下一塊,裝進口袋裏,隨他一同來到此地。

    這座沙漠裏的小城,現在在網絡上以出產黃金色的沙漠蠍子而聞名。可是許多人卻未必知道,這塊沙漠上另有一種更稀有、更美麗,也更毒的粉紅色蠍子。

    在飛機上,漫長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他終於想起了這個地方。想到的剎那,他忍不住微笑。


    巫婆,終於也跟粉紅色的蠍子一樣,開始向他露出報復的毒刺了哦?

    本沙明抵達小鎮,對於尋找燕余全無線索,他也並不急躁,只去打聽本鎮年代最古老的酒吧。

    通常沙漠裏的小城之所以能得到開發,建起市鎮,都一定是有其必然的緣故。比如曾經發現過金礦,或者是鐵路和公路線的必經之地,而這個市鎮最初的一切都是那些礦工或者鐵路工人以及家眷們聚居而形成的。

    本沙明在到達此地之後,並不難從旅遊指南上就找到了這個小城的歷史——原來真正讓這裏吸引外人進駐的緣故,不是黃金蠍子,而反倒是粉紅蠍子。因為有人發現只要有粉紅蠍子窩的地方,向下發掘就能找到高品質的水晶礦。

    而據說這裏出產的最負盛名的就是粉紅色水晶,粉紅色水晶與粉紅色蠍子正好彼此映襯,成了一種近乎傳說一樣的神秘魅力,使得那種粉紅色水晶國際珠寶市場上身價大漲,於是才吸引了更多人前來,慢慢形成了小城。

    他去尋找最古老的酒吧,那裏一定就是曾經那些尋找水晶礦的工人們當年聚集過的地方,那裏流傳着的有關粉紅蠍子的傳說也一定最多。

    .

    本沙明走進酒吧,先小小吃了一驚,只見酒吧里坐滿了身穿復古牛仔外套、牛仔褲、配牛仔靴和牛仔帽的客人。客人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幾乎沒有女人。

    想來曾經這裏剛剛得到開發的時候,酒館裏的客人就也都是男人吧。男人在這裏藉助酒精,可以做一些只有男人才可以做的事,作為對一天辛苦勞作的回報。

    顯然人們來這裏喝酒,酒水是其次,更是來回味那一份復古的幽情的。

    對於本沙明來說,這樣的粗獷和熱烈自然比衣冠楚楚要更適合他,他最初的驚訝過後,便也自在起來。

    坐在吧枱邊,一邊欣賞女招待端着啤酒故意扭來扭去的步態,跟客人們一起善意大笑。只是他沒伸手去拍她們的p股,只捉着自己的酒杯,含笑靜坐。

    酒保見他是生面孔,過來與他聊天。講述最多的自然還是這個小城當年的歷史,以及粉紅蠍子和粉紅水晶彼此依存的神奇傳說。

    本沙明耐心地聽,沒多說話,只適時回以微笑。此時酒保的故事已經不足以吸引他的心神,現在盤桓在他腦海里的都是巫婆那張臉。

    她笑的時候,她黯然落淚的模樣,她受驚時先甩開亂發的情景,以及——她在他懷裏,不可思議地宛轉嫵媚的情形……

    他心中從來沒有這樣鼓脹起對她的思念和渴望。

    第一次這樣熾烈,這樣直白,不用再自己跟自己否認,更不必對旁人隱瞞。

    他想念她,他憑着殺手的直覺確信這間酒吧就是她想要引他來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出現,更不明白——她怎麼會讓他來一間幾乎只有男人光顧的酒吧。

    約略分神間,身邊的空座上已經多了個客人。

    酒保招呼,那客人低聲要了杯烈酒。

    酒保便笑,打趣問那客人是否滿了十八歲,以及這麼婉約的模樣真的受得了那麼烈的酒麼?

    那客人有些懊惱,低低道:「要你管?」

    酒保大笑開,這才引得本沙明微微轉眸望向身邊。

    是一個身形嬌小的側影,穿有些正式的黑色燕尾服,頭上還戴着高高的黑色禮帽。那帽子夠高夠大,幾乎將他整顆腦袋都蓋住了,只勉強露出耳垂到下頜一帶線條,隱約可以瞥見一撇小黑胡。

    此時此境,本沙明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於是就連觀察身邊人都是反應略有遲鈍的。可是這一看之下,先前吞在嘴裏的一口啤酒卻險些都噴了出去!

    就算是這樣的男裝,就算還隱約能看見一撇小黑胡,可是只需這耳垂到下頜的線條,也足夠他認出來是誰!

    ……多少次動情的時刻,他不敢深入,只能懊惱又掙扎地一次又一次咬着她的耳垂,唇沿着她這段線條滑動。

    他怎麼會認不出,他化成了灰也能認得出!

    她來了,可是她竟然是用這樣的面貌出現在了他面前……

    天,她在玩兒神馬?

    .

    燕余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逃不過小笨的眼睛,她覺得好丟人,好像趕緊找條地縫鑽進去。

    這主意是小妹出的,她要是早知道小妹幫她出的主意是這樣的,那她最初就不求助於小妹了……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小妹竟然用一個月時間,親自設計和縫製出了這樣一套符合她尺碼的男裝。等她從法國回來,小妹就直接從中國城殺過來,抓了她去試衣。

    她穿上就傻了,小妹卻滿意地幫她再粘上兩撇小黑胡,拍着她肩膀自信滿滿地說:「放心吧,我保證那笨小子見了你這模樣,會立馬撲上來,再也冷感不了。」

    小妹的用意她都明白,可是從小到大她壓根兒就沒幹過這麼驚世駭俗的事兒。緊張之下她只能哀求小妹:「能不能,換個別的法子……」

    小妹端着肩膀冷笑:「你那個小笨,雖說叫『笨』,實際上可是一點都不笨。你若不給他下一劑猛藥,他還有的是藉口拖着你。他心裏那個該死的結,其實繫着的是他自己那顆傲嬌的心,就算你說不在乎,可是他自己還得跟自己在乎個沒完,反過來還得拿你當幌子。」

    「重病就得下猛藥,先堵上他的嘴,讓他什麼藉口都說不出來才行。否則啊,你就等着他跟你沒完沒了地兜圈子,一直繼續這麼荒廢着時間吧。」

    燕翦小金豆子似的一番話說完,燕余也只能垂下頭。

    燕翦嘆口氣走上來,抱住燕余:「……其實就算兜圈子也不怕,反正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是你難道忘了,也許小笨的情況不一樣,他也許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可以浪費。」

    這一句話終是戳疼了燕余的心,讓她抬起頭來,堅定地向小妹點了頭:「燕翦你說得對。」

    .

    這一刻,燕余雖則害羞,可是卻還是鼓足了勇氣轉過頭來面對他,面上湧起紅暈,卻努力保持從容,甚至抬手向他打招呼:「嗨,你好。不介意請我喝一杯吧?」

    看樣子,她非但不想結束遊戲,她還想繼續玩兒……

    小笨咬咬牙,將嘴裏那口酒使勁咽下去,然後盯着她手裏攥着的那杯烈酒。

    「已經都要了這麼烈的酒,你確定自己還能喝下另外一杯別的酒?」

    開玩笑,他敢打賭,她這一輩子喝過的酒也只限於烘焙甜點裏做過的酒心那種。她今兒還點了店裏最烈的酒,還要再讓他請她喝一杯?

    燕余臉上又一紅,連忙垂下頭,藉助高高的大禮帽擋住滿臉的羞愧。嘴上卻不能服輸,故意哼了一聲:「誰說不能?」

    仿佛賭氣,她將手裏的烈酒仰頭就都倒進嘴裏。

    本沙明攔阻不及,手伸過去,她的酒也已經滑下了喉嚨。她想咳嗽,可是不想丟人,只能硬生生憋住,一張臉由緋紅憋成了酒紅。

    他咬牙,真是又氣又無奈,急忙跟酒保要冰水,讓多加冰塊。

    酒保都被鬧迷糊了,看了一眼燕余,又看向本沙明,手忙腳亂地將冰塊灑了一桌子,反倒沒幾塊落進杯子裏去。

    本沙明也顧不得,急忙伸手抓過冰塊來,一手攥住燕余的頸子,迫她張開嘴,往她嘴裏填。

    本沙明的動作有些直白,有極強的沾有欲,周圍客人不明就裏,不免有些看不過眼。

    旁邊一位男士走過來,擔心地拍了拍燕余肩頭,輕聲問:「你沒事吧?」

    那人又抬眼盯了本沙明一眼,問燕余:「小兄弟,你認識他麼?」

    冰塊終於緩解了嘴裏的燒灼感,燕余放鬆下來,卻已是醉了。

    她轉頭向那位男士紅着臉笑:「啊?呵呵……我,我沒事。」

    醉眼裏不自知地漾起嫵媚,酒精幫她撕開了一向的矜持,她媚眼如絲地瞟了本沙明一眼,繼續吃吃地笑:「他?我不認識他啊。」

    現在是個遊戲,她不是湯燕余,她甚至不該是個女人,她得,嗝兒,是個男人。

    他心裏的結不就是卡在這個地方麼?他不就是覺得他跟馬克在一起過,他在別人眼裏是個喜歡男人的人,所以他才覺得自己不能跟她在一起麼?

    那她,她就也當個男人好了!

    所以,此時此刻,對着生人,她不能承認認識他啊。她要當男人,嗝兒,她現在不是湯燕余,她是個——爺們兒!

    那位男士登時一皺眉:「你不認識他?」便自覺回護燕余,將她與本沙明隔開距離。

    本沙明面色變冷。他本就是殺手,那股冷凝起來的氣場,叫人心驚。

    可是顯然那位男士也是小鎮出身,血管里還流淌着當年祖先那屬於沙漠的熱血,所以並不懼怕本沙明。

    這邊劍拔弩張,酒吧里的本地酒客就也都自覺起身,圍攏到了那位男士身邊。小鎮傳統,如果有外人敢來挑釁,必定一致對外。

    情勢有些緊張起來,燕余卻被那一杯烈酒灌得,還有些分不清眼前情勢。她只是看見身邊呼啦圍上來這麼多人,她還笑眯眯地跟大家打招呼,嘴上缺了把門兒的一個勁兒說:「我,我是男人;我,我不認識他……」

    本沙明盯着這樣的燕余,趁着她還沒引發更大的亂子前,倏然伸手將她抓進懷裏。

    燕余驚呼:「哎?哎我怎麼到你懷裏來了?你鬆開我,我——我現在不認識你啊我!」

    本地的酒客也都一驚,繼而憤怒圍攏上來。為首那位男士命令本沙明:「放開他!」

    本沙明眯眼冷對那些人,非但沒鬆手,反倒將燕余直接扛上肩。

    今天,他已經在忍耐。只因為他明白,這些人上前實則是為了保護她。就為了這善意,他就不能跟他們動手。

    燕余被扛上肩,直覺眼前天地倒轉,驚得直叫:「哎?怎麼了這是?」

    本沙明無奈,輕輕咬牙,抬手拍了她一記:「閉嘴!別再惹事了!」

    燕余聽得模模糊糊,「惹事?我沒惹事……」

    本沙明閉了閉眼,再掐了她一把:「夠了!再鬧下去,會叫紳士們以為你家男人管不住個婆娘……」

    本沙明不想動手,可是眼前的情勢已經劍拔弩張,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害,他只能抬手一把扯掉了燕余頭上的大禮帽。

    不說這大禮帽還好,他一扯,這肚子裏就都是火——這麼高的禮帽,按理他將她扛上肩膀,就應該自己掉下來了;可是好嘛,人家這頂非但沒掉,而且就算他伸手去扯竟然也要費了點力氣才扯得掉。

    原來裏面還加了別針,這種專業的手法,他一看就知道是湯燕翦的主意!

    .

    大禮帽被扯掉,燕余的一頭長髮隨之滑落下來。

    此刻旁觀眾人才看出來這竟然是個女子,邊都有些發愣。

    本沙明咬着牙訕笑:「我們家的女人,擔心我獨自來酒吧買歡,這才故意喬裝改扮了來跟蹤我……讓各位見笑了,我先帶着婆娘回去,好好教訓。」

    小鎮裏還保有粗獷淳樸的民風,眾人便都笑了。那位之前出頭的男士走上來用肩膀撞了撞本沙明:「嗯哼,這樣的婆娘是該好好好好抽一頓鞭子。」

    本沙明挑了挑眉。

    那人不想讓本沙明誤會,便促狹一笑,又撞了撞本沙明的肩膀:「嘿兄弟,你懂的……」

    本沙明一怔,便也懂了,一張冷峻的臉上倏然被紅暈覆蓋。

    有些狼狽,他趕緊扛着燕余就走。

    就近尋了間酒店,進去開了房間,抱着燕余進洗漱間,想用冷水幫她拍拍臉,讓她清醒清醒。

    可是那甜軟的小醉貓卻自行纏了上來,推開他沾了冷水的手,坐在盥洗台上盤住他的腰,便送了柔軟的唇……

    水聲仍舊嘩嘩,她嘴裏還有烈酒的味道,他也仿佛被酒意染醉,這一吻便怎麼都停不下來。

    她勇敢地攀附着他,唇上的小鬍子已經被撞歪了還不自知,迷濛又明亮地盯着他的眼,醺然卻又清明地說:「……你不是說,你喜歡男人麼?那你看看我,我啊,就是男人啊!」

    「本沙明,我願意你把我當男人對待,你可以隨便用你對待男人的方式對待我——我不怕的,我絕對不會躲閃。只要你,只要你——別再推開我……」

    .

    她說得那麼勇敢,那麼堅定,可是她自己卻不知道,她眼中還是泄露出了那麼多的委屈。

    他看得心旌搖曳,卻也同時心痛如絞。

    他能想到他每到動情處卻最終推開她,雖然是為了保護她,可是對於她來說卻意味着多大的傷害……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再地吻她。

    燕余嘆息着抱緊他:「……小笨,要我,好不好?」

    .

    那個午後,那個傍晚,連同那一整個晚上。

    他只隱約記得自己抬頭看向牆壁,白牆上倒映着他與她的身影。

    他看見自己的姿態,看見自己——越發自如和嫻熟的動作剪影。

    他只是不知道,原本那樣子是被明亮的陽光映成的,怎麼那麼快就變成了胭脂色的夕陽,而再一抬眼就又換成了窗外篩進來的街燈光……

    時間,怎麼會在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過得如此之快?

    他沒認錯,跟他在一起的這個女子,真的是個巫婆。

    這個巫婆穿着男裝,嘴上還掛着歪歪斜斜的小鬍子,卻帶着他——走進了嶄新的世界。

    那個世界,他一向只能想像;那個世界也曾經一直被他視為畏途。

    可是她牽引着他走入,不容他膽怯,更不准他退卻。她堅定又執着地鼓勵着,也催促着,直到他慌亂之下竟然——還是奪門而入。

    那個世界,無法用語言描摹的繁花似錦,異彩紛呈。

    眼前可見的所有,都宛若寶石和星光一同璀璨。

    他嘆息着,只覺自己置身甜點造成的天堂。

    眼中見到的是璀璨和神奇,可是身子體驗到的卻是——處處甜軟。

    那個世界讓他着迷,讓他稍微離開便想着再重新回去。而她給了他極大的包容,無論他想怎樣,她從無半點抗拒,縱然羞澀,也全都接受。

    她只如甜點一樣,貼着他,順從地,將她自己的全部,全都綻開……

    直到最後……

    他疲憊闔上眼,抱住軟膩的她,半睡半醒地問:「……我,是死了,還是活着?」

    她含笑,卻還是不自覺地噙了淚花。

    「我不叫你死,你就不准死……你說了我是巫婆,巫婆都是有魔法的,所以就算死神來敲門,我也會打敗他。」

    他心滿意足地跌入睡夢,含笑點頭:「好……巫婆,我都向你認輸,死神都打不過我,就更不是你的對手。」

    燕余放心微笑,鑽進他懷裏,輕聲說:「……死神一定沒吃過甜點,所以才會那麼冷酷。如果他來了,我就請他吃甜點,甜死他。」

    小笨在夢裏樂出笑紋。

    虧她想得出來。

    這個,巫婆啊。

    殺手本沙明……向你繳槍!

    ——本文終——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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