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是個沒有春秋的城市,十月過後,幾場大風降溫,立馬進入初冬。讀書都 www.dushudu.com空氣寒冷乾燥,此時能泡上一池溫泉,是再愜意不過的了。而溫泉正是水鎮特色。
鎮子距離市中心一百多公里,車程一個多鐘頭,是市民們周末度假、短途旅遊的最好去處。
三年前,路一朗用賣古董的錢,跟好友魏亞林合夥,在鎮子上開了間民宿。他一年到頭在外的時間多,幾乎是個甩手掌柜,生意全權交由魏亞林打理。
民宿院子前,附帶開設了一間酒吧。路一朗進門,看到吧枱里,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頂。不用猜都知道,夥計賀思遠肯定是趁着客人不多,躲在店裏玩遊戲。
門板上掛着風鈴,隨着門動發出聲響,賀思遠例行公事地喊「歡迎光臨。」
路一朗嘲諷「咱能喊得再不走心點兒麼?」
「喲,路哥回來了。」賀思遠從吧枱里站起來,耳朵上打着無數個耳洞,掛着耳鏈晃晃蕩盪的。
他捧着手機,兩隻眼在遊戲界面與路一朗之間來回忙活,「前兩天聽魏哥說你快回來了,我還不信呢。怎麼今年回來的這麼早啊?」
往常要到十二月中下旬,路一朗才回水鎮貓冬。可在普者黑遇到伯暮嶼後,那股『四處尋找』的動力消失了,風景變得索然無味。將幾個提前邀約好的團帶完,便早早回來了。
他指着賀思遠染成奶奶灰的發色,岔開話題打趣道「沒少招老魏嫌棄吧?」
賀思遠二十三四歲,是趕時尚的年紀,造型自然怎麼誇張惹眼怎麼來。隔着六七年的鴻溝,魏亞林瞧不順眼,有事沒事兒總愛捎帶他兩句。
不過賀思遠人機靈嘴又甜,迎來送往少不了他。他知道老魏不過嘴上說說,不會因為這個辭退自己。時間久了,根本不往心裏去,『嗐』一聲,無所謂地聳聳肩。
此時魏亞林不再店,路一朗猜他是出門辦事了,交代兩句回房補覺。臨走前,他又打量賀思遠兩眼,暗中拿他和伯暮嶼對比。同樣年紀,還是伯暮嶼清清爽爽的樣子,更招人喜歡。
穿過酒吧後門,是一闊方方正正的院子。北面一扇月亮門後,坐落着十間客房。
最初魏亞林求穩妥,打算控制投入成本,買水脈邊上的地皮,引水流入店。可這麼一來,水量不足,泡起來不夠暢快,失了特色。
路一朗追求做到極致,索性多掏了一倍的本錢,直接買斷一條水脈,在水上建民宿。再根據水脈走勢建客房,不但保證每個房間都有私湯,而且設計風格迥異。
考慮到水鎮遊客以短期為主,因此只開十間房,用快速輪換,彌補數量上的不足,順便造成供不應求的飢餓效應。這招立竿見影,自打開業以來,就沒缺過住客。過年過節,更是要提前一兩個月預定。
院子西首是餐廳,東首另開跨院,兩個老闆一人一間獨立平房。一棟上下二層的重屋,做為員工宿舍,同時用來招待朋友。
路一朗素喜朗闊,屋子只隔出臥室和衛生間,溫泉池子建在臥室外。躺在池水裏揚頭望天,能讓他感覺自在和熟悉,仿佛曾經這樣活了幾千年似的。
溫泉水一潤,乏勁兒上來,沒多大會兒工夫,便昏昏欲睡。等再醒過來,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他懶洋洋地躺了會兒,直到餓得不行,才掙扎着下床。
水鎮到處是餐館,客人很少在店裏用正餐,所以民宿的餐廳偏向於咖啡廳,只做些簡餐。想要在店裏吃好的,必須魏亞林親自下廚。
路一朗知道,不是什麼重要原因,根本請不動對方,乾脆不去自討沒趣。一個人從後門出來,到街上找熟悉的店家。
一條小河穿鎮而過,他順着河道,慢慢悠悠溜達。
前面巷口處停了一輛警車,刺眼的紅藍警燈不停閃爍。警戒線外圍着一圈人,都抻着脖子往巷子裏看。
路一朗剛湊過去,就聽巷道里,傳來一聲女人近乎絕望地哭喊。悽厲刺耳,聽得人雞皮疙瘩驟起。強力應急照明燈,打向一家住戶門口,醫護從裏面抬着擔架出來,看身形應該是個小孩。
路一朗正在納悶,身後有人猛拍他肩膀,回頭見到個胖乎乎的青年,沖自己嘿嘿笑着。
這人名叫段越,水鎮本地人,二十來歲,開着一間出售紀念品的小店。
兩人打過招呼,路一朗朝巷子裏示意,「怎麼回事啊?」
「孩子死了,剛三四歲。」段越惋惜道。
路一朗對小孩天然沒有親近感,但稚子無辜。想到這家人如此悽慘,不由得心生可憐。他問段越「因為什麼啊?」
「聽我們家老太太說,前幾天孩子哭鬧的邪乎。家裏人帶着到附近醫院檢查,是說感冒着涼,原本準備周末去帝都的,結果……哎……」
說話將,人群發出一陣小小的騷動,紛紛向兩旁退讓。孩子的母親由丈夫和醫護攙扶,架往救護車上。車子疾馳而去,人們議論着逐漸散開。
路一朗和段越閒聊兩句,獨自找地方吃了東西。再回到酒吧,見魏亞林和一個客人,正圍在吧枱前說話。
老魏中等身材,一張國字臉,長相醇厚,眉眼溫和,幾乎是把『老好人』三個字,刻在了腦門上。
他朝路一朗仰頭示意,繼續說「這個月第二起了吧?」
「什麼第二起?」路一朗走過來問。
魏亞林猜到他是去吃飯了,就問「你剛才遇到救護車了麼?」
「遇到了,有家孩子死了。」
「我們正說這個呢。」賀思遠遞過來瓶啤酒。
小鎮不大,吃飯的功夫,事情已經傳遍,賀思遠告訴他「這個月,已經死了兩個小孩了。」
「兩個?」路一朗很驚訝。他以為今天的事只是個意外,看來沒這麼簡單。
「上一個什麼情況?」他問。
「跟這個差不多,也是三四歲的孩子,又哭又鬧治不好。」賀思遠說完,又琢磨,「會不會是什麼傳染病啊?」
「傳染病不會只傳染小孩。」一旁的客人,神秘兮兮地朝四周望望,壓低聲音說,「該不會,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賀思遠膽小,趕忙擺手「大晚上的,別亂說。」
「不是亂說。」客人用胳膊肘兒捅捅魏亞林,「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玩過的撥浪鼓麼?」
「記得啊。」老魏答。
「聽我們家老人說,那東西其實是能驅邪的。」客人瞧瞧賀思遠,「你年輕,小時候大概沒玩過,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路一朗邊聽,邊若有所思地敲着吧枱台面。等到幾個人轉換話題,他藉口犯困,回到了自己房間。
他調出羅甘德的微信,把事情大致講述一遍,末了說[我想讓他過來看看。]覺得話有些輕,又反覆刪改着用詞。
幾個月以來,他不是沒想過找伯暮嶼,但一直在猶豫。他想分辨清楚,這份掛念究竟是來源於自己,還是另外那個靈魂。然而今天這樁突發事件,讓他覺得『不得不找對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修改滿意,臨發出之前,手指卻從案件上滑開。
路一朗靠着落地窗,望着夜景出了會兒神,轉而撥通了天師局的舉報電話。
接線人報出部門及編號,聽着和一般客服沒什麼區別。
第一次打這種電話,路一朗稍微有點緊張,機械地說了句「你好……」
接線人經驗很豐富,溫和客氣地引導着「請問,您是遇到什麼特殊事件了麼?」
「啊……是,是。」路一朗調整好情緒,把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並說明所處地區。
接線人表示情況記錄在案,很快會進行調查,安排天師出任務。
路一朗試探着問「你們會派哪位天師來?」
「需要結合天師們的行程,暫時不能確定。請您保持手機暢通,小時內,會有人和您聯繫。」
路一朗空了半拍,又說,「我之前認識一位天師,叫伯暮嶼,能不能安排他來?」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不做承諾。您還是保持手機暢通,小時內,會有人和您聯繫。」
掛掉電話,路一朗茫然地四處看看,心裏空落落的。
他計劃着通過客服中心,點名讓伯暮嶼來。既能達到目的,又不會太刻意。誰知人家根本不給機會。
如此一來,反倒把他的倔勁兒招上來了,憋着口氣,非要那個人過來處理。到底還是撥通了羅甘德的電話。
「你們倆居然沒加過微信?」老羅不可思議地問。
他想趁機挖苦兩句,聽到重重傳來的『嗯』一聲後,立馬嚇得什麼心思都沒有了,識趣的將微信名片,老老實實推送過來。一併發來的,還有伯暮嶼的電話號碼。
路一朗加上微信,保存電話號碼時,鬼使神差的只標了個『嶼』字。
望着這個字,他有些恍惚,似乎三年前換掉手機時,通訊錄里也這個字。可把身旁的親友想過一遍,也沒發現誰能對應。
難道說,那個是伯暮嶼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