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桓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如水,雙目中多了一些羞憤之色,原本以為是一件很小的案子,他認為自己出馬,肯定是能解決問題,一個小小的庶民,進入刑部大堂之後,威脅一番之後,就能將對方震懾住,不管有什麼罪名,都會交代出來的。
沒想到,事情並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這個庶民居然自殺了,這讓整個案件瞬間出了變化,苦主和兇手都死了,這讓人如何能查下去,就算查下去,結果也是一樣。
看上去,此案已經可以結案了,幾乎是很滿意的結果,兇手自殺身亡,蔣贊夫妻兩人的仇也報了,朝廷的體面也有了。可是作為此案的主審,李景桓心情並不好。自己在這裏面,似乎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想到自己在朝堂之上的誇誇其談的模樣,俊臉漲的通紅,他還想着自己大殺四方,逮到潘石毅,在對方面前如何訓斥對方,用來彰顯大夏法度的威嚴。
然而,這一切都打在棉花上,敵人居然死了,而且死的還很痛快,很痛快的了結了自己,一點機會都沒有給自己,這讓李景桓如何能忍受?
「該死的傢伙,怎麼就這麼死了呢?」李景桓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他還沒有發威呢?對方就這樣死了,實在是太可恨了。
「死了就死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案吧!好歹對方也是畏懼朝廷的法度,不然的話,也不會如此痛快的自殺了。」長孫無忌走了出來,看見李景桓糾結的模樣,忍不住勸說道。
「舅舅,也就是你說,對方是畏懼朝廷的法度,但實際上是什麼,你我都很清楚,對方是畏罪自殺,甚至連遺書都寫好了。」李景桓苦笑道:「這個時候,恐怕外面已經有人在嘲笑我了吧!」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那些兄弟是什麼性格,自己立功了,這些人心裏面暗恨,表面上也會笑呵呵的,但現在自己的任務失敗了,這些傢伙表面上會安慰自己,背後還不知道怎麼嘲笑自己呢!
長孫無忌臉色一僵,很快就恢復過來,輕笑道:「殿下不必如此,這件事情只要完美解決了,只要陛下高興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何人敢嘲笑殿下?和殿下相比,這些人連接手此案的勇氣都沒有,一個不能為皇帝分憂的人,哪怕身後的勢力再強大,也不會被陛下欣賞。」
長孫無忌此舉說的就是李景睿,當初大殿之上,人數很多,可是也就是李景桓開口說話了,其他的皇子們都是站在一邊,無人接手此事,從這一點上來看,李景桓的確比其他的皇子更有魄力。
「昔日的勇氣,這個時候恐怕是被人嘲笑自不量力。」李景桓搖搖頭,他這個時候,幾乎已經確定,此刻的燕京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自己,其中最厲害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兄弟。
「殿下,朝野議論又能如何?諸王嘲笑又能怎麼樣?決定殿下身份地位的並非這些皇子,而是陛下,在陛下心中,殿下勇於任事,其他的並沒有什麼,在陛下心中,皇子們所做的事情是成功還是失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子們敢不敢做事,想不想做事。」
長孫無忌摸着鬍鬚,到底是聰明之人,心眼多,想的東西也很多,瞬間就想到了此事的關鍵,成功或者失敗,實際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心裏面是怎麼想的。只要皇帝認為你是成功的,那就是成功的。
「舅舅說的極是。」李景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既然潘石毅已經自殺,這件事情也算是結束了,我這就進宮去,向父皇稟明此事。」
「殿下,此事雖然結束了,但接下來的事情卻很重要。甚至超過了此事的本身。」長孫無忌攔住對方,面色凝重。
「舅舅說的可是朝廷法度下鄉的事情?」李景桓很快就想到什麼,面色凝重。
宗族之力很強大,實際上,不僅僅是在鄉里,就是在朝堂之上不也是如此嗎?比如眼前的長孫無忌,他所掌管的長孫家族也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主,關起門來,長孫家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長孫無忌處置,哪怕地方是違背朝廷法律的,也是如此,那些長孫族人都聽對方的吩咐。
在州縣更是如此,不僅僅是宗族,就是村鎮也是如此。同姓、同村之人,族長、里長等等有處置權。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朝廷的意志不能讓那些百姓們知道,這對朝廷來說,是很難接受的。甚至有些地方,政令不能出城郭,在城郭之外,一切都是由地方豪強、士紳把握。
蔣贊之死,實際上和這個差不多。
現在李景桓看上去已經解決了此事,但皇帝的想法並非是如此簡單,皇帝還想得到更多,將權力下放,讓百姓們都知道大夏的強大。
李景桓聽了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為難來,大夏威震天下,一統河山多年,他的統治也的確已經深入人心,可又能怎麼樣呢?
在地方上有三老,在宗族有族長。有些老百姓連名字都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又如何知道大夏的法律,又如何能利用大夏的法律來保護自己呢?
這是一個死結。
「讓百姓們都知道大夏的法度,唯一的辦法就是開民智。只是,這些年父皇雖然重視讀書人,甚至在縣城乃至村落之中,都設了私塾、學堂,可是大夏太大,並非人人都是讀書的料,學了幾年之後,就會退學,這樣一來,想要開民智,是何等困難的事情。」李景桓搖搖頭。
治國如烹小鮮,不可能一蹴而就。有許多事情,都是需要時間來解決,開民智更是一件百年甚至幾百年才能完成的,大夏的勢力還不足以解決這件事情。最起碼,在眼前是不可能完成的。長孫無忌聽了點點頭,只是他臉上並沒有什麼慌亂,甚至還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這讓李景桓看的很好奇,忍不住詢問道:「舅舅是不是已經想到什麼辦法了?」
「殿下,陛下需要的是什麼,那我們就給什麼。」長孫無忌掃了周圍一眼,見那些內侍們站的很遠,當下輕笑道:「陛下所擔心的無非是兩條,第一,老百姓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第二,朝廷的威嚴不能滲透入宗族之中,在地方上,宗族的實力很強大,強大到朝廷的律法都不能影響到那裏,但這兩條,卻能濃縮為一條,只要殿下知道這其中的根本,那麼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
「那根本是什麼?」李景桓迫不及待的詢問道。
「忠誠。」長孫無忌面色冷峻,說道:「陛下需要的不過是忠誠而已,百姓對朝廷的忠誠,還有就是那些士紳、宗族對朝廷的忠誠,只有對朝廷忠誠,一切事情都好解決。只要你忠誠,朝廷的法度不就可以輕易下鄉了嗎?只要忠誠,稚子必須讀書的旨意不就能完美的執行了嗎?」
李景桓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聽上去這句話倒是沒有問題的,但人心複雜,想要世人忠於朝廷是何等困難的事情。
「舅舅,人心複雜,指望那些人老老實實的完成父皇交代的事情,是何等困難啊!」李景桓搖搖頭,說道:「父皇經常說,任何事情都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尤其是虛無縹緲的事情更是如此。」
「不,滿朝文武之中,或許有些人私心很重,但有一種人絕對能夠保證對朝廷的忠誠,那就是士兵。」長孫無忌正容道:「滿朝文武之中,論及對陛下的忠誠,難道還有人超過那些將士嗎?殿下可以奏請陛下,對於那些年長的士兵可以讓其退役,返回自己的桑梓,成為三老等等,這樣就能將朝廷的旨意帶回鄉下。軍令實際上比法律更加苛刻。」
「讓他們在民間行軍令?這能行嗎?」李景桓先是雙眼一亮,很快就露出一絲遲疑來,長孫無忌所提出的意見固然有些道理,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兩面性的,軍令治國,肯定會出現問題的。
「自然不是軍令治國,那不是會亂套嗎?而是想辦法打破三老、宗族這種制度而已。那些退役士兵能保證對陛下的忠誠,對於陛下交代的任務,總是能一絲不苟的完成,有此就足夠了,至於以後事情,嘿嘿,等到解決了宗族之後,再來解決此事,那就顯得更容易一些。」長孫無忌搖搖頭。
李景桓想了想,點點頭,說道:「舅舅所言甚是,眼下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情再說,只要解決了眼前的事情,讓皇權下鄉,破開宗族的弊端,然後才能想其他的事情。」
「殿下所言甚是,治國哪裏有這麼容易的事情,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有一件一件的去解決,只要不會動搖過本,一切都沒有問題。」長孫無忌勸說道。
李景桓點點頭,臉上頓時露出喜色,然後說道:「舅舅所言甚是,我這就去見父皇。」他在心裏面仔細盤算了一番,想好了說辭,頓時放鬆了許多。
當下就告別了長孫無忌之後,入宮見李煜不提。
只是剛到南書房,他就看見李景睿正在大殿之中,臉色頓時差了一些,他現在和李景睿兩人並不對付,甚至連表面上的笑容都沒有。
「景桓前來,想必是蔣贊的案子已經處理結束了?」李景睿也看見李景桓,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只是這幅笑容在李景桓看來,是如此的彆扭,讓他恨不得上前給對方幾個巴掌。
「是啊!景桓,事情是不是解決?」李煜也很好奇。
「這個,兒臣是來稟報此案進展的。」李景桓很想說自己已經解決了此事,但看見李景睿站在那裏,臉上浮現出的一絲笑容,心中頓時生出一絲警惕來,今天上午才傳出潘石毅自殺的事情,他不相信李景睿不知道此事,這個時候出現,其中或許有問題,故而不敢說出來,而是換了一個說法。
「父皇,景桓不愧是我大夏的賢王,智慧過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案子查的一清二楚,十分難得啊。」李景睿笑呵呵的說道。
李景桓聽了心中警鈴大作,他不相信李景睿會真心實意的誇讚自己,這裏面肯定是有什麼問題的,當下強笑道:「父皇,二哥,罪犯潘石毅死了,畏罪自殺,這是他的遺書。」說着就從懷裏摸出遺書來,遞給一邊的高福。
「看來,此案已經解決了?」李煜看着眼前的遺書,不過是如何悔過,如何表示自己有罪等等,看上去倒是情真意切,讓人生不出任何憤怒,畢竟對方已經死了,想要追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景桓聽了頓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說解決了,他擔心李景睿掌握了其他的什麼東西,說沒有解決,接下來,自己想查都查不到什麼東西了。
「父皇,兒臣認為已經解決了。畢竟作為主謀的潘石毅已經自殺,真相大白了。」李景桓自己想了想,並沒有發現其中的漏洞,趕緊回答道。只是語氣之中,或多或少的都沒有底氣。
「嘿嘿,景桓,你可知道蔣贊死的當天晚上,跟隨潘石毅一起前往蔣贊家中的還有四個下人,這四個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李景睿冷笑道。
「四個下人為了避免朝廷的追究,也已經自殺了。」李景桓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說道:「而且也都留下了遺書,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潘石毅。」這些問題,他自然是查清楚了,所以回答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景桓,你的經驗還是太少了,五個人一起留下遺書,居然這麼巧?這件事情的主謀是潘石毅,而不是四個下人,潘石毅犯罪,和下人何干?為何四個下人也都自殺了呢?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李景睿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