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貧道可欺?」
徐長今皮笑肉不笑,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像今天這般有些不淡定了,也許他連他自己說的話都有些懷疑,畢竟不論是誰在見到一個本來應該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都不會太過鎮定。
「江湖近百年來出的陸地神仙不外乎寥寥幾個人而已,貧道算一個,春秋劍神算一個,王長生算一個,至於其他,雖無限接近地仙境界,但終歸是還未踏破那道門檻,能讓姜文太重生已是大逆天道,你以為貧道會相信你們有能耐能讓百年之前那些高手復活?」
「百年之前的高手肯定是不能復活的,我們也沒那個能耐,不過道長好像少算了一個人,少算了一個以儒入道,得天機一現強入陸地神仙境界的人。」
棺材蓋子緩緩沉入地下,兩具新出來的棺材之中走出來兩個人,兩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人間,應該與姜文太一同早就死去的人。
一個年輕人,一個老人,年輕人身體孱弱,他活着的時候病態蒼白,現在的蒼白更甚幾分,老人老態龍鍾,一雙手乾枯而又有力。
「孟青雲,孟敬然。」
徐長今如墜冰窟。
「是的,我才說了道長你少算了一位陸地神仙,其實我也很好奇道長你離開了送仙山之後究竟還有幾分能耐,一個以儒入道,一個以道入道,我很想看看儒道兩家碰撞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道長若是不想死的太過難看,我勸道長還是自行兵解,畢竟一個孟敬然,一個孟青雲,還有一個姜文太,此三人聯手起來,道長真以為自己擋得住?」
「擋不擋得住還得試過才知道,魔教妖人,貧道今日不誅了你難讓六道歸位,難還天地正氣,上清,滅邪。」
又是一劍,古樸無華卻讓天地再次動容的一劍。
驚雷陣陣,閃電劃破陰沉天際,三道碗口粗細的紫蛇從雲層中探出,好似要將地上這不該出現在人間的三個人盡數吞入腹中。
原本應當入了黃泉的孱弱書生睜開眼睛露出一片眼白,嘴角張開輕聲呼喚一個字,一個聽不清楚卻能對上嘴唇的字。
「起。」
三道泥土匯聚而成的土蛇揭竿而起張大血盆大口對上三道從天空降下來的驚雷,好似要將此三條紫蛇同樣吞進腹中。
接觸處轟隆一聲巨響,閃電消失,三條土蛇亦化成漫天塵土紛紛揚揚灑落。
終究還是不夠。
掌教真人嘆息不已,離了送仙山便是離了道,離了道又焉能有最為巔峰的道法?
只在猶豫之間兩條劍龍捲已一左一右朝徐長今沖將過來,所過之處草木被劍絞成漫天碎屑,徐長今不敢大意,一手持桃木劍,一手劍鞘對上這原本生前便是赫赫有名的兩大劍道高手絲毫不退讓。
但他擔心的畢竟不是姜文太與孟青雲二人,而是十丈之外冷眼旁觀的以儒入道的孟敬然,哪怕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應該早就在幾年前被天劫轟成碎屑的書生為何如今依然有完整軀體。
當年孟家父子反目成仇一戰天下轟動,也讓這座江湖牢牢記住了孟敬然這三個字,三十年寒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讀書,暗中修煉名劍山莊所有藏書,終入地仙,雖只有一戰,一戰亦讓天下為之動容。
又有誰敢小覷這書生是泛泛之輩?
三人纏鬥,一人旁觀,徐長今心中越發擔憂起來,莫不是今日真還未到江南便要交代在此地?
掌教真人心道我若就此不顧一切撒手離開倒也許能保住一命,以飛劍橫渡之術擺脫三人糾纏也並非沒有可能,到時候再將此消息散佈天下,讓天下同道極早做好準備。
可我若就此離去,放任這三人不管,只怕會留下更大禍患,更何況這三人本來早就應該不屬於人間,即便天下真有能通鬼神的奇人,也絕無可能將這三人從陰曹地府拉出來,他們一定有問題,一定不是真的,之所以如此只不過是讓江湖人心惶惶而已。
是了,一定是什麼人或者鬼物假扮的。
既然要戰,那便索性戰個徹底。
念及此處,為證實心中猜測,掌教真人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蘊含道教無上真氣的鮮血於桃木劍上,口中默念上清真言,木劍光華大盛。
真人大聲道:
「貧道此劍能平天下妖邪,能斷人間鬼神,亦能送你三人再下黃泉。」
與孟青雲姜文太激戰酣處,真人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戰術將木劍刺入姜文太胸口,亦讓自己肩膀被孟青雲洞穿。
豪邁氣概戛然而止。
木劍所入之處,沒有絲毫鮮血流出,姜文太亦沒有絲毫痛苦之色,十丈之外的孱弱書生亦終於找到來之不易機會一掌拍中徐長今胸口。
真人倒飛三丈出去,口吐鮮血咳嗽不止。
一抹白須已被鮮血染紅。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徐長今嘴裏不斷重複這四個字。
「他們怎麼可能沒有三魂七魄,沒有三魂七魄又是如何行動?如何能還有生前如此厲害修為?」
「道長,你似乎已經不行了。」
鷹鈎鼻背着戰斧一臉笑意緩緩走過來,之前被徐長今一劍波及的翻湧氣血已漸漸平復。
他笑道。
「雖然道長已經受了重傷,但我還是要說一句,上清掌教果真名不虛傳,不愧為天下前三的高手,有孟敬然一位儒仙,還有兩個雖非劍仙,卻離其不遠的高手,三人聯手才將道長你拿下,就這份戰績也足以名垂千古,須知其他幾位道長,我們也不過才每個派去了兩個人而已,」
「每個人兩個?」
掌教真人手拄着桃木劍艱難道。
「像他們三個這樣的人,你們還有多少?」
「多少?」
鷹鈎鼻男漫不經心掏了掏耳朵。
「多少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大概知道倘若道長你不選擇一個痛快一點的死法,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你也會加入我們的這支隊伍。」
痛快的死法?
徐長今後背越發發涼,莫不是自己若死在這裏也將落得跟面前這三人一樣下場!
這可還真是造化弄人,一生替天行道,又有誰會想到自己將會成為別人眼中的歪門邪道?
掌教真人閉上眼睛輕聲呢喃道。
「原本只以為魔教只是貧道想像中的那個魔教,到今日才明白過來,魔教原來早就已經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不除你們,難還天下安寧,難讓六道歸於平靜。」
「可是道長你已經做不到了,不是嗎?不如道長想想自己還有什麼沒有交代的遺言,趁早說了,到時候我再給你帶回上清觀。」
看樣子是真沒機會了。
徐長今心中輕嘆一聲,落寞黯然追憶緬懷皆有。
少時上山,總會糾纏着自己那個傳授了自己半吊子道法的師父問道是什麼,還沒等到這個問題回答,自己那位師父便撂下整個上清觀撒手人寰了。
給了自己二十年年少輕狂,負劍下山,如同如今的師侄飛羽一般,總以為道就在江湖,做了許多不計後果的事,也結識了許多相忘江湖的人。
也曾與青衫劍神比了幾劍之後稱兄道弟。
也曾與兩位師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定要分個高下。
再後來,自己怎麼打着打着無緣無故成了上清觀掌教都無從知曉,倒是記得那一天從還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師父那裏接過掌教宮羽的時候自己那師父就說了一句。
「徒弟啊,師父從前從未告訴過你道在哪裏,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師父今天不得不告訴你一句大實話啦,道就在咱們上清觀,就在咱們送仙山。」
嘿,就為了這麼一句話,自己便守着送仙山過完了這麼一輩子。
平平無奇的一輩子,沒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沒有什麼讓江湖抖三抖的能耐,倒是知道自己收了一個好徒弟,一個平日裏只會將送仙山弄得雞飛狗跳的好徒弟。
如今匆匆別離,竟是忘記了告訴自己那小徒弟,其實道哪裏在什麼心中,分明就是在咱們送仙山上嘞,只不過師父這輩子沒什麼能耐,一直沒將這道找到具體藏在哪個角落罷了。
這麼一瞬間,好似將整個一生全部回顧了一般。
總結下來便是一句話,平淡無奇的一生,一棍子都打不出來一個屁的一生。
不過這樣好像其實也不錯。
畢竟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嘛,貧道的師父從前便是這麼告訴貧道的,貧道自然也會這樣告訴自己的徒弟才對嘛。
這麼算下來的話,這一生倒其實過的也不錯,至少沒覺得自己對不起過誰。
不知何時,天空飛過幾隻飛鳥,真人望向這幾隻不知道是才歸巢還是才出巢的飛鳥。
仔細看,可不像極了送仙山上那些個黃鶴白鶴嗎?
黃鶴通靈,可莫要忘了告訴師弟徒兒徒子徒孫們,我徐長今是為了天下正道而死。
「遺言沒有,倒是有幾分遺憾。」
方才氣息萎靡的掌教真人陡然瞪大眼睛,鷹鈎鼻男面色巨變。
不好,同歸於盡。
說時遲那時快,才後退半步便聞轟隆一聲炸響,大地震動,塵土漫天。
待到幾十個呼吸之後塵埃落盡,原地只剩下一個百丈見方的大坑。
三道人影緊緊抱成團包裹在一起。
推開三個已被炸的面目全非的「活人」,鷹鈎鼻男劫後餘生驚魂未定,隨後才將三具屍體重新裝棺。
「真是可惜了,堂堂上清觀掌教真人竟被逼的自爆。」
鷹鈎鼻男嘆息着搖搖頭。
「算算時間,他們那邊也應該差不多了。不如我便將這個不太好的消息現在便傳去江南與傳回上清觀,也讓他們傷心傷心。」
……
飛鳥不歸巢亦不出巢,它們一直往北飛,飛了一天一夜,那裏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荒原。
荒原之上有密密麻麻的枯草,枯草之上有一條精神抖擻的狗,狗前方有一位正氣凌然身後負劍的年輕道人。
飛鳥盤旋年輕道人頭頂悲愴嘶鳴三聲,方才一股機靈年輕道人身後的黃狗突然頓下腳步再不走一步,只是頭放在前腿之上低聲哽咽。
年青道人亦同時停下腳步,望向漸漸遠去的飛鳥,好似看見了飛鳥之上有一位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道人一般。
那道人沖他擺擺手。
「飛羽,別了。」
「別了嗎?」
祝飛羽輕聲呢喃這三個字,望向漸漸消失的道人。
先是哽咽,隨後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最後再也忍不住蹲下趴在膝蓋上失聲痛哭。
「別了,師叔……」
……
飛鳥繼續往南飛,直飛到一處紫氣東來的山峰,那裏有天下第一大道教上清觀。
已是深夜。
小道安然入睡,睡夢中有竹雞,有山豬,有金黃流油的兔子肉。
突然,好似被什麼拍了一下額頭。
小道從睡夢中驚醒,聽見上清觀外的黃鶴齊齊嘶鳴。
小道閉上眼睛流出兩行清淚。
夜闌臥聽鳥鶴鳴,鳥是師父,黃鶴也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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