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林身處十萬大山,平日裏人跡罕至,這蠻荒之地即便是山民百姓都不願在此落戶,沿途上除去不知名野獸以及怪石嶙峋之後再無其他,蠻荒之地多有妖孽為禍,又更何況是劍林這種劍氣森森每年不知道死多少劍客的地方,還未靠近那座山便已感覺殺意撲面而來,所幸這離開姜水的兩天路程並未遇見妖邪之物,有老爺子在場盡可當做遊山玩水就是,只是別人有這份心思,落到了張明月這裏實在提不起半點觀山水的興致,這麼兩日來他張明月大大小小也遭受過幾十次偷襲,雖全都有驚無險卻也是如芒在背,值得高興的是那從後面十丈處而來的暗器力道總算是越來越小了,因為身後那位氣宗大小姐兩日未進一滴水一塊肉,早已經餓的頭眼昏花沒有了力氣。
第二日天色並不是很好,陰沉一天終在黃昏時分下起了綿綿細雨,再趕路恐會被雨水淋濕,二三月的雨不大卻濕身,更何況這隊伍當中還有三個女子,山路崎嶇,下了雨更是處處泥濘,去劍林也不在於這一時半會兒,公主便讓侍衛尋了處能避雨的地方打算在那裏過夜,最多也不過就是明日裏晚一點到達劍山而已。
山間多有山洞,有大有小,有低有矮,總算能容納十來個人,空間尚有餘地,三個侍衛又大老遠尋來一些僥倖沒被雨水淋濕過了一個寒冬的柴薪,山洞內火光通明溫暖如春,山洞外細雨紛紛,女扮男裝氣宗大小姐並未進山洞,她始終與眾人保持十丈距離,這個距離最好控制暗器準確無誤找准張明月,這位大小姐站在一根大樹之下蜷縮起身子任憑從樹梢間落下來的春雨打濕男裝,即便隔着這麼遠仍能看到這位大小姐渾身止不住哆嗦。
「公子……」
漁家女子欲言又止,但想起即便是連熱心的公主都不想再管這位「有骨氣」的姑娘,也就乾脆作罷,她若肯放下身段早就進山洞,何至於如此?老爺子雖別有深意看了悶頭一語不發的張明月一眼,始終未說什麼,司馬雲也不勸阻,就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李沐智一如既往一個人佔一席地,楊幼倩雖活躍,但即便是柳玉玉這個才與眾人認識不到十天的漁家女子也能看出來楊幼倩是唯公主命是從,雖不知是為什麼,至於三個侍衛更是冰冷,他們只負責保護公主周全,其他的卻是一概不問。
罷了。
漁家女子心裏默念,反正他們不會眼睜睜看着外面那姑娘死就對了,頂多也不過是讓其吃虧服軟而已,山間的夜色總是來的特別早,更何況是在這陰雨綿綿的天氣,不多時山洞外便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原本在這荒山野嶺夜間住宿定要將山洞入口封閉,這一次眾人卻無人將其封閉,柳玉玉倒越發證實自己猜想,他們始終不會讓人姑娘就這樣死在荒郊野外,夜裏猛獸出籠,山間儘是不知名野獸的咆哮時不時伴隨幾聲嗚咽,仿佛是什麼野獸遇見了更厲害的東西被咬死了一般的垂死掙扎,這樣的夜裏普遍殺機重重,眾人除去老爺子以外都不曾安睡,柳玉玉往即將熄滅的火堆中添加幾根柴薪,待火苗旺盛之後才發現,原來那雨下的是越發大了。
漁家女子緊緊衣裳讓自己更溫暖一些。
「公子,要不我出去看看吧,這麼大的雨。」
她終於還是不放心外面的姑娘。
「別去。」
張明月依舊不厭其煩的第七八次回復同一句話。
「可是若不去人姑娘恐怕真的就……」
「那也是她自找的。」
再度無言,直至山洞鼾聲漸濃張明月依然不曾鬆口,昭陽公主與楊幼倩已經摟在一起睡了過去,三個侍衛輪流在洞口守夜,這次倒不跟在姜水一般敷衍守夜,而是實打實的守夜,畢竟這荒山野嶺又是陰雨綿綿誰也保不准突然竄出什麼可怕的東西,司馬雲依舊未睡着,即便靠在牆壁上閉着眼睛柳玉玉也依然相信這位青衫男子看似最漫不經心,其實才是這群人裏面最為警覺的一個,山洞內安全無憂,因為有那麼一個正扯着嗓子打呼的獨臂小老頭兒,至於山洞外面,野獸的咆哮聲卻是越來越多,越來越近了。
因為野獸也有生命,也知曉找地方避雨。
「不行,我必須得出去看看,太危險了。」
不顧張明月的再度反對,漁家女子站起身快步朝山洞外而去,張明月有心不讓卻不能攔在人姑娘身前,十丈距離並不遠,但當柳玉玉背着那女扮男裝小哥回山洞時渾身衣衫已經濕透,青絲上不斷有水珠滑落,倒不是說柳玉玉力氣大,只是自幼粗活累活兒都做的女子背起這麼一個最多九十來斤的女子實在不算什麼事兒。
氣宗大小姐渾身烏青,嘴唇發紫,渾身止不住哆嗦,竟然已說不出半句話來。
「公子,快想辦法救救姑娘。」
顧不得渾身已被淋濕,柳玉玉將何青秀放到火堆旁讓其稍微溫暖之後便看向張明月,山洞中除去依舊打盹兒的獨臂小老頭兒所有人都已醒了過來。
張明月雖心有不願,但最終還是不忍看着這位大小姐就這麼活活凍死餓死,畢竟那樣的感覺實在不會太好受。
「你可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張明月嘆氣一聲,還是老老實實拍醒了司馬雲。
「對於這種情況我可是束手無策,只能看你。」
司馬雲果然未睡着,只睜開慵懶的眼睛,他不爽道。
「你倒是挺會找事兒,事兒是你引起的,又不是我引起的,為什麼要我來善後,不過這種事情首先還是應該問公主才是。」
司馬雲又看向睡得迷迷糊糊昭陽公主,公主打打哈欠,睡眼惺忪。
「行了,我那裏還有乾淨衣裳,去給人家換上,都凍成什麼樣兒了。」
山洞之中地方就只有那麼大,好在此行的男人雖是各有來頭,總歸不會做那偷看女子換衣裳的事情,他們齊齊背過身緊閉雙眼,不過稀稀疏疏幾十個呼吸衣裳就已經換好,這個時候氣宗大小姐已經悠悠轉醒,再也顧不上什麼骨氣面子,這位餓了兩天又在山洞外淋了好半天春雨的女子醒來就那麼有氣無力幾個字。
「我餓……」
餓就得吃東西,漁家女子乾脆將所有能吃的食物全部擺到何青秀面前。
「吃吧吃吧,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了東西就好好休息,我出去給你采草藥,你都發燒了。」
柳玉玉說完這句話也不去管換上了公主衣裳明媚照人的姑娘,雖有羨慕之心,可這位自幼生活在姜水之上的漁家女子已經見到了公主的雍容華貴,又見到了楊幼倩的不似凡女,早已經習慣,她要出去采草藥,卻被張明月攔住。
「行了,你不看看你都淋成什麼樣子了,你在這裏烤衣裳,我去。」
張明月咬咬牙站起身。
「我出去採藥救要殺我的人,這事兒說出去恐怕我自己都不會相信,何青秀啊何青秀,算我張明月這輩子倒霉遇見了你這麼個惡婆娘。」
儘管嘴上罵,但漁家女子見到之後仍是不免捂嘴偷笑。
他果然不是那麼冰冷的人,儘管這個看起來清秀實際上並不那麼簡單的公子看起來太過冰冷。
張明月出了山洞皺皺眉頭,這雨卻是太大了些,好在曾在虎狼關待過大半年,又與關內因為年齡大走不動而留在小鎮的老郎中交好,學到了那麼一些藥理,知道什麼樣的植物能治什麼樣的病,張明月不禁想起那大半年來的確學到了不少東西,只可惜很遺憾沒能學到老許的那身廚藝,否則也不至於如今想起故人竟然是連可以緬懷的東西都沒有,除了那根煙斗,不過那煙斗留在了汴京城別苑,只因這一趟西楚江湖看似平平實則暗流涌動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自己死倒無所謂,可不能連累了老許的煙斗。
那,也差不多是老許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東西。
張明月看了一眼漫天大雨,野獸咆哮聲依舊在持續。
「這麼黑的夜裏出去可能不會很太平,趙老哥,能不能借你的刀給我用用。」
他看向三個侍衛中平時有一個還算比較平和的傢伙,這侍衛也沒想到這早就熟悉的少年人居然會來這麼一出,他笑道。
「行走江湖刀都不帶,未免也太過大意了一些。」
「其實我以前有刀,還是一柄不錯的刀。」
張明月笑笑。
「不過那把刀被我送給了一個老朋友,嚴格來說也不能算是朋友,應該說是生死之交才對,用慣了自己的刀再用其他的刀始終覺得沒感覺,索性就不帶刀了,孑然一身行走江湖還來的痛快點,這次只不過臨時用用而已,我可不想赤手空拳對上隨時可能遇上的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你這傢伙倒是有意思,年紀輕輕就有生死之交,不過你也不能老這樣下去,還是得有自己的刀才行,畢竟並非所有人都能跟老爺子一般信手拈來數千柄劍,咱們沒老爺子那般神通手段,還是帶着刀心裏踏實一些。」
侍衛最終還是將自己的楚刀送了出去。
「受教,我也是這麼想的,總不能老爺子別的本事沒學到,就學到了這麼一出打架的時候臨時借劍的本事。」
張明月自嘲的搖搖頭踏出山洞,邁進漫天大雨之中。
待其走後,司馬雲啞然失笑。
「這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再看一旁睡的正香甜,說不定正夢到年輕時仗劍江湖引天下無數文人棄文從武的獨臂小老頭兒。
的確是沒年輕時那種風度翩翩,倒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獨老人。
可這位老人在遇上身邊這些人的時候,不就已經有家了嗎?
司馬雲雙手枕在腦後,一旁是昭陽公主與楊幼倩柳玉玉伺候一個何青秀,李沐智望着火堆怔怔出神,三個侍衛不知說些什麼宮裏的奇聞異事,老爺子睡的正舒坦,外面大雨傾盆時有電閃雷鳴,山洞內溫暖如春。
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