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王朝‖爭命 第十三章:魚市風波(下)

    蛇盤花的汁液是天然劇毒,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幾乎不可能憑藉修為將毒逼出,對於三境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說是見血封喉。

    但在刀劍兵刃上餵毒,在長陵是極其可恥的事情,即便是在整個秦國,也只有在膠東郡一帶的流寇狂徒,才會在自己的刀劍上塗抹這樣的劇毒。

    帶着這樣兵刃的人,自然只可能是來殺人,而不是來找自己談什麼事情的。

    聽着那偶爾才響起一聲的輕微呼吸聲,丁寧的腳步依舊沒有停止,面上的神情依舊沒有任何異樣。

    他甚至沒有看那條嵌在冰面上的船一眼。

    然而突然之間,他的右手已然握住末花殘劍的劍柄,以極其驚人的速度在空氣里拖出幾條劍路。

    一道簡單的白色劍符瞬間形成,消失。

    片白霜之中,數根冰棱瞬間衝刺在烏篷上,在這片寂靜的空間裏,發出刺耳的撕裂聲。

    烏篷里的修行者在下一息便準備暴起出手,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行跡會暴露,丁寧竟然會毫不講道理,絲毫不問緣由地悍然出手。

    在極度震駭之下,冰棱尖銳的前端已經刺入烏篷之下,隱匿在其中的黑衣修行者體內的真元毫無保留地傾瀉出來。在狹小的空間裏,他已經來不及施展什麼劍式,伸手拍擊在後方的篷面上,一聲更為劇烈的破裂聲還未傳出,整個人已經像一隻受傷的黑色大鳥般以古怪的姿勢掠出。

    這是一個蓄着短須的修行者,嘴唇有些寬厚,目光如鷹隼般鋒利,根本未蒙面。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讓他震驚的是,他的身體剛剛和破裂的篷面脫離,還根本未來得及思索接下來用什麼方式反擊的這一瞬間,一道如無數白色小花簇擁而成的劍光,已然狠狠地扎入他的腰部!

    那個他認為可以瞬間殺死的酒鋪少年,竟然算準自己的反應一般,毫無停歇地掠到烏篷的後側。對方瘦弱的身體,拉伸到極限,以一種好像彎曲貼在烏篷上的姿勢,斜着身體,出劍無比精準地刺入他的腰部,刺入他的內臟深處!

    短須黑衣修行者聽到自己的體內發出類似充氣的羊皮筏子破裂般的聲音。劇烈的痛楚讓他的身體像蝦米一樣反射性地往後彈跳起來。

    他感覺到身體裏的力量在急劇流逝,但是他右手裏散發着甜腥氣味的黑色短劍還是揚了起來,想在自己死去之前給丁寧致命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脖頸上傳來一股劇烈的刺痛,一股向下的衝擊力使得他根本未完成一個往前揮刺的動作便狠狠地往後摔墜出去。

    「砰」的一聲悶響,他感覺自己就像屠夫手裏的一塊肉,被狠狠拍在案板上。

    當他的背部和冰冷的黑色冰面撞擊之時,他才聽清楚自己脖頸上發出的「哧哧」聲,接着是周圍冰面上發出的無數更細小的「哧哧」聲。

    他這才反應過來,方才丁寧的動作根本沒有任何停留,在自己受痛弓起之時,對方手中的劍已經從自己的腰部抽離出來,然後急速地刺入自己的脖頸。

    這時的聲音,是滾燙的鮮血從他的脖頸中嘖灑出來,濺落在冰冷的冰面上,灼出小孔的聲音。

    怎麼可能!

    明明是一個未經戰陣的市井少年,怎麼殺人的手段,反而比自己更為殘酷,更為熟練!

    他首先感到莫名地震驚和不可思議,接下來便是恐懼。

    只是他張開嘴,卻連任何聲音都發不出。

    他最後的感覺,便是腥熱的鮮血從喉間湧來,瞬間將他口中的空隙填滿,從他的雙唇湧出。

    短須黑衣修行者,就像一條剛剛被屠宰的黑魚一樣,扭曲地躺在冰面上。猩紅的熱血觸目驚心地在冰面上擴開,又迅速滲透下去兩劍刺殺對手的丁寧面容出奇的平靜,他就在染血的冰面上站穩,直起身來,轉身看去。

    一個青袍修行者和一個身穿暗紅色團花錦袍的修行者,已然出現在不遠處的冰面上,同樣都沒有蒙面。

    青袍修行者短髮,四十餘歲的樣貌,眉毛稀疏,雙瞳有些特異的褐色暗紅錦袍修行者一張圓臉,身材矮矮胖,和長陵許多腦滿腸肥的商賈沒多少區別,只是微眯的眼睛裏散發着毒蛇般森冷的光。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讓你們來殺我,但在這裏來殺人,你們也太囂張了。」感受着這兩人此刻才開始散發的強大氣息,丁寧依舊沒有絲毫緊張,反而用一種同情的語氣微嘲道,「這裏是魚市啊,你們以為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溜一圈,然後輕易離開的地方麼?」

    聽到丁寧這樣的聲音,青袍修行者面無表情,暗紅錦袍修行者卻是搖了搖頭,學着他的話語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發覺我們的,但發現了還敢引我們出手,即便這裏是魚市,我們依舊來得及在殺死你之後離開。」

    在他的聲音剛剛響起之時,一柄黯淡無光的薄薄小劍,已經貼着丁寧身後的一根木柱急速落下,朝着丁寧的後頸飛至這是五境的境界,毫無預兆的飛劍暗襲。

    只是丁寧明明已經聞到這柄飛劍的氣味,此時卻一動不動,就連出劍斬擊這柄飛劍的打算都沒有。

    「不對!」這兩個修行者同時感覺到了異樣,眼瞳都是急劇地收縮。

    暗紅錦袍修行者感應到來自腳下冰面下的寒意,心中生出極大的恐懼,他的真元從腳下狂涌而出,雙手狂抓,似是想要抓住些什麼。

    然而他和身旁的青袍修行者發覺已經太晚,根本不可能改變什麼。

    「哧」的一聲裂響,他腳下黑色的冰面上出現一個裂口,噴泉般噴出些冰末和水汽。

    一柄赤色的小劍從他的右腳底刺入,接着卻是掛着一股血泉和碎末,像條怪蛇般,從他的腦後飛出來!

    他瞪着雙目,往後重重仰倒,直到此刻,他都未能發現這一劍是誰發出的。

    他那一柄薄薄的飛劍失去控制,頹然飄飛,從丁寧身側數尺處滑過,斜斜切入一根木柱,微微震盪數下,便如一隻死去的蜻蜓般一動不動。

    「嗚」的一聲怪鳴,青袍修行者袖中飛出一柄如竹葉般輕薄的淡青色飛劍,在他身周圍繞飛舞,散開無數條劍影,就像有無數竹葉在不斷地灑落。

    他面色微白地緊盯着那柄在陰暗裏若隱若現的赤色小劍,只是悄無聲息地讓這柄赤色小劍潛到腳底冰下,讓自己和同伴都毫無察覺的手段,就意味着對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方才若先出手的是他,自己便已經迎來死亡。

    疾如密鼓的腳步聲傳入他和丁寧的耳中。

    臉色更為蒼白,甚至緊張得額頭上全部是汗珠的沈奕,背着沒有腳的披髮男子出現在青袍修行者和丁寧的視線里。

    一眼看清依舊好好站立着的丁寧和那兩具躺在冰面上的屍體,在第一時間感到慶幸的同時,沈奕也再次轉頭,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己背着的披髮男子。

    他這才徹底明白自己的固定思維是錯誤的,沒有腳不意味着不快。

    便在此時,青袍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急促的厲喝,他腳下的冰面碎裂開來,整個人往一側飛掠出去。


    「噹噹噹噹……」

    恐怖到了極點的密集金鐵撞擊聲在他身外響起,無數劍影像不真實的一般,在他身外爆開無數團微小但耀眼的大花。

    沈奕的呼吸徹底停頓,他感覺到背着的披髮劍鋪老闆體內的真元在急劇地奔流和釋放那柄原先在陰暗裏若隱若現的赤色小劍的氣息徹底改變,從一開始的悄然隱匿,到現在變成純粹的快速疾斬!

    赤紅色的劍體圍繞着這個想要逃遁的青袍修行者,編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劍網。

    青袍修行者的飛劍被壓至身外數丈範圍,身影更是被逼得徹底停頓下來。

    「你已經跑不掉了。」披髮劍鋪老闆唇角微微翹起,冷漠地說道,「即便你能勝得了我,你今天也跑不掉了,更何況你連我都不可能戰勝。」

    在他聲音響起的同時,赤色小劍又倏然後退,在陰影中飄忽不定。

    交手只是這片刻時光,青袍修行者的衣衫已經被汗水完全濕透。

    「我末必要跑。」然而他卻是看着披髮劍鋪老闆說了這一句話。

    就在他這句話響起的同時,他腳下的冰面驟然裂開。他整個人就像一柄劍一樣,直接插入下面的冰面,沉入冰冷刺骨的渾濁泥水裏。

    那柄始終旋飛在他身側的竹葉般的淡青色小劍緊隨其後,「哧」的一聲沒入水中。

    「丁寧師兄!小心!」沈奕驟然反應過來,發出一聲驚駭的大叫。

    渾濁黏糊的泥水掩飾了那人身上的許多氣息,飛劍更是將冰面下的水流攪得極其混亂,青袍修行者顯然不想走,他此刻如同化成一條巨大的毒蟒,穿行在水底,要將冰面上的丁寧殺死。

    然而此刻,丁寧依舊極其冷靜,只是用一種異常誠懸的語氣說道:「我要活口,對魚市有好處。

    沈奕呆住。

    黑色而渾濁的冰面上,突然產生奇異的湍動。無數股陰冷的氣流從冰面上湧出,但冰面卻沒有絲毫破損。

    在下一瞬間,他看到冰面上長出許多黑竹,無風卻搖曳着。

    股龐大而恐怖的陰寒氣息,讓這片區域徹底變成鬼域一般,任何聲音都消失了水面下的顏色更加陰沉,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握住那條巨大的毒蟒。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極短,但給人的感覺卻很長。

    那柄在陰影里若隱若現的赤色小劍飛回到披髮劍鋪老闆的袖中,而丁寧身前不遠處的一片冰面,卻是奇異地往上拱起來,好像有一棵筍,正從下方的泥潭裏長出。

    「咔卡咔咔」數聲輕響,這片死寂的區域裏終於有了聲音。

    數塊碎冰往上飛出,墜下,一股極其渾濁而陰氣沉沉的水流如怪物一樣湧出,翻倒在旁邊的冰面上。

    泥水像黑油一樣在冰面上鋪開,裏面露出的身影正是那個青袍修行者,此刻他渾身也被泥水染得漆黑,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無數在冰面上搖曳的黑竹好像從不存在一般,悄然散去。

    「噝」的一聲抽吸聲,直至此時,沈奕才恢復呼吸的能力,劇烈地呼吸起來,他才徹底明白長陵的魚市到底是何等地方。

    一個拄着黑竹杖的佝僂老人緩緩地從一條木道上走出。

    沈奕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就像要從喉嚨口跳出來。

    這顯然是一個七境的宗師級修行者,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這個修行者修煉的是秦國罕見的陰神鬼物之道。

    雖然修行的手段沒有正道外道之分,但修行典籍里記載得十分清楚,這種陰神鬼物之道的修行者到達七境,要比修煉尋常功法的修行者更加艱難。

    「你想要怎麼做?」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收斂所有可怖的氣息,平淡地問丁寧。

    丁寧對他和披髮劍鋪老闆行禮致謝,說道:「神都監應該對他很有了興趣,我認識一個官員叫莫青宮。」

    黑竹杖老人微微搖了搖頭:「你和王太虛走得近,你應該明白,暗地裏的事情就要暗地裏解決,和廟堂扯上關係,便會引來許多禍事。」

    「我明白這些。」丁寧看着他,認真說道,「但關鍵就在於,想要對付我的,應該就是廟堂里的人物,而且地位肯定不低。我今後還要來魚市,他們這次又不顧魚市的規矩所以不能讓他們背後的那人有所收斂的話,市井之間便更沒了規矩。」

    頓了頓之後,他看着這個黑竹杖老人誠懇地補充道:「而且就算有什麼變故,也是兩層樓頂在前面。」

    黑竹杖老人沉吟片刻,道:「我會着人將他送出魚市,送給王太虛處理。」

    丁寧此前的心情都極度平靜,此亥聽到這個老人應允,並想到接下來的可能,他的心臟卻是也不可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深深地躬身,再次對着這個拄着黑竹杖的老人行禮致謝。

    「你是故意給了他們出手的機會,借用了魚市的力量,下次最好不要再有這樣的事發生。」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沒有回禮,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說道,「任何人都不喜歡被利用。」

    丁寧沒有做任何申辯,只是恭謹道:「下次不會了。

    「你知道我是可以對付他們的修行者?」拄着黑竹杖的老人離開後,披髮劍鋪老闆目光微冷地看着丁寧,問道。

    「不確定,但至少肯定你和掌管這裏的人有關係。」丁寧看着他說道,「而且我給沈奕預留的時間足夠,即便你覺得不能應付,也來得及讓別人過來這裏。」

    披髮劍鋪老闆的目光掃過被丁寧兩劍刺死的修行者的屍身,說道:「即便是在道上沉浮了許多年的人,都未必有你的決斷和深思熟慮,怪不得王太虛那麼看重你。」

    丁寧道:「先生的飛劍也是非常厲害。」

    披髮劍鋪老闆沒有回話,卻是對着沈奕道:「你背我過來,背得累不累?」

    沈奕一愣,道:「不累。」

    披髮劍鋪老闆說道:「不累便勞煩你再將我背回去。」

    沈奕又是愣,隨即微汗道:「這是自然。」

    丁寧微微一笑,道:「我先和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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