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橋考慮到杜高立和吉之洲兩位書記連夜奔波,肚子肯定會餓,就悄悄作了安排。因此在談話時,從城關鎮伙食團帶來的廚師就將稀飯、饅頭和可口鹹菜端了出來。在救災的緊急時刻,如果晚上吃大魚大肉會帶來負面影響。稀飯饅頭屬於救災標配,這是杜高立和吉之洲都認可了。
所以隨行人員都進屋,脫下了雨衣。
王橋招呼其他客人時才看到了臉色蒼白的李寧詠。兩人對視一眼後,王橋朝她點了點頭,道:「來了,喝點稀飯。」李寧詠指了指門口,道:「你到這邊來,我問你幾句話。」
李寧詠是市委宣傳部幹部,杜高立的隨行人沒之一。她將城關鎮黨委書記王橋叫到一邊談話,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呂琪憑着天生的敏感,注意到李寧詠望着自己的眼光充滿嫉妒。
在門外,李寧詠冷冷地看着王橋道:「你和我那個才幾天,從哪裏冒出來一個未婚妻?」
女人所有的刁蠻,只有在所愛的人面前才有效,否則就有可能變成胡攪蠻纏。王橋知道在此時不能跟李寧詠講任何理論上的道理,單刀直入地道:「我以前在舊鄉教過書,她是我在舊鄉時的戀人。剛才國外回來,我們準備結婚。」
李寧詠委屈地道:「不是說過好馬不吃回頭草嗎?為什麼她能回頭,我不能。」
王橋沉默了幾秒鐘,道:「想聽實話嗎?」
李寧詠道:>
王橋道:「我內心深處,更愛她。」
如果不是有市委諸多大員在身旁,聽到這句大實話,李寧詠必然會發作,此時她銀牙緊咬,忍住滿肚子火氣,道:「如果我們還在一起,她回來了,你怎麼辦?」
王橋道:「生活不能假設。」
李寧詠不依,道:「我需要你假設?」
王橋道:「真要假設,如果我們沒有分手,那肯定還在一起。」
李寧詠朝呂琪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她回國,怎麼辦?」
王橋道:「只能當成回憶。」
李寧詠幽幽地嘆息一聲,道:「你對當初的事,始終耿耿於懷。」
王橋道:「這是一道坎,很難翻越。」
李寧詠恨恨地道:「我最討厭你說大實話。」說完就用腿尖狠狠地踢了王橋的小腿骨,轉身就走到一邊。外面雷聲已經停下,風帶着雨水撲在臉上,讓李寧詠一下就雨水滿臉。
皮鞋踢在了小腿骨上,這不是一般的疼痛,這個疼痛感甚至超過了後背的鐮刀。王橋就拿着手機裝打電話,另一手撐在牆上。過了好一會,疼痛感才消失。
諸多大員們都沒有注意到發生在門外的小事情,吃過稀飯饅頭,吉之洲安排王橋道:「多備一些饅頭和稀飯,弄點腐乳和你們自泡的辣泡菜,省里來人在路上,如果休息,就安排在你這邊。你要把村民安撫好,有什麼要求,可以先穩住。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政治局面,就算花錢也得買平安。你要明白,我們省我們市都需要一個穩定的局面。」
王橋道:「我明白,吉書記。」
吉之洲道:「有任何情況都和我聯繫,現在走在鋼絲上,一步都不能錯。」
臨行前,杜高立和王橋握了握手。
市委這一行人極有紀律,從進門到離開就沒有喧譁,有交談都是小聲地在耳邊說話。九家人都沉入睡夢中,根本不知道有重要官員來過,因此也沒有來圍觀,更沒有人來提要求。
望着走進風雨中的市委一行人,王橋立即蹲了下來,拉開褲子,只見小腿有一個黑黑印子。他瘸拐着回到辦公室,沒有見到呂琪,問李紹傑道:「呂琪呢?」
李紹傑是知道王橋和李寧詠的糾葛,道:「呂老師上二樓去了。你和小李談話,呂老師看見的。」
王橋自嘲道:「女人就是麻煩。」
李紹傑深有同感,道:「不麻煩就不是女人。」
王橋道:「那我先上去。生活中需要女人,所以我們必須要解決掉麻煩。」
在李紹傑眼裏,王橋就是一個異人。不管從相貌到出身,李寧詠都是不二人選,可是王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李寧詠,選擇了呂琪。當然,呂琪從相貌到學歷都很不錯。但是李寧詠的父親畢竟是邱老虎,這對前途是極有幫助的。
王橋的心思確實不是李紹傑能夠理解,他也不會跟同事們敞開心扉談感情,最多調侃一二。上了二樓,他推開村小負責人辦公室,就見到呂琪背過身,專心看窗外的雨。
王橋坐在呂琪身旁,解釋道:「那個女的是市委宣傳部的幹部,叫李寧詠,差一點就和我結婚了。」
呂琪道:「這是我日記中沒有的人?」
王橋道:「沒有,那是以後的事情。」
呂琪道:「很漂亮的人,也很年輕。」
王橋道:「差點和我結婚的人,自然不會太差。剛才她問我們的關係,然後踢了我一腳,真狠,都是金庸害人,讓不少女子都喜歡給男人留下點傷疤。」
&怎麼不隱瞞。」
&是光明磊落的,為什麼要隱瞞?這事不必隱瞞,不能隱瞞,更不用隱瞞。」
呂琪低頭看着王橋小腿上腫起來的印痕,道:「愛之深,責之切,那個女孩其實是愛你的。為什麼分手?」
王橋道:「我們進入談婚論嫁階段時,我被雙規過一次,雙規結束,政治前途暗淡,於是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她直接來談的,由她大哥約談了我。後來她有意重歸於好,被我拒絕了。我不能忍受背叛,特別是在我處於低潮時。」
呂琪道:「你拒絕,說明愛得不夠深,否則會原諒她的。」
王橋想了一會,道:「她當時是昌東電視台主持人,年輕漂亮,我確實動過心。現在回想起來,你說得很對,確實是愛得不夠深刻,還達不到不顧一切的狀態。」他伸手握着呂琪的手,道:「人在男女之情上是有額度的,給這個人多一些,給其他人就少一些,我希望我能執你之手,與你偕老。」
王橋是一個有硬度的人,平常很少講柔情蜜意的話。這時講出來的這句話就呂琪體會到他的情意和誠意,就主動伸手握着他的手,道:「我們去結婚吧。就算記憶回不來,我也跟着你。希望我們都不要辜負對方。」
王橋緊握着呂琪的手,道:「那我們就將命運都交給對方,生死不棄!」
呂琪眼中又閃現淚花,道:「生死不棄!」
天空中又響起一聲炸雷,將無盡黑暗撕出了一個大口子。
到了七點,天大亮,雨水還未停。村民們剛剛起床吃了早飯,與黨委書記王橋等人討論起災後重建。王橋知道在重大災害面前,災後重建工作肯定會得到市縣大力支持。為了把好事辦好,他也是真心想聽一聽大家的意見。
等到大家你一語我一言說了想法以後,王橋道:「如何重建還要看上級政策,我個人有一個想法,不一定成熟,可以和大家探討。你們住在半山上,其實生活很不方便,不如在山腳找一塊安全地方,集中修一個聚居區,這樣水、電等基礎設施都好一些。」
這個想法得到多數人支持。黑嶺山二十五人被埋,確實把大家都嚇壞了,如果在原地重建,再來個滑坡就糟糕了,不一定有這次的運氣。
現場只有老朴反對到山下集中居住。他是個鐵腦殼,堅持認為以前的房子是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地方,風水好,不能離開。
其他群眾就集中火力反駁他,有的道:「礦渣肯定把山溝填滿了,老朴狗。日的把礦渣挖開,都夠得你干。」又有的說:「礦渣有污染,以後水井都打不起,還是要到山下去住。安自來水,這樣就安全一些。」還有的道:「老朴你狗。日的不要亂講,大家都想搬下山,你腦袋有毛病,還想住在山上。」
被大家一陣批評,老朴有點蔫,不說說。他心裏沒有服氣,悶頭亂想事。
村民們商量着,等到雨小一些,就到現場去看一看。
王橋特意給吉之洲打了電話,談了村民的想法。兩人商量之後,吉之洲同意兩個事,一是可以帶着村民們回家看看現場;二是有親戚朋友投靠的可以投靠,願意住在向陽壩小學校的可以繼續住在學校里。
王橋剛掛斷電話,鄧建國市長、宮方平副縣長等人陪着分管安全的副省長拖着疲憊之軀從黑嶺山礦來到了向陽壩小學,看望轉移到此地的九家村民。
按照副省長的意思,村民們被組織起來站成一個彎月形。剛從中央部委調到省里工作的副省長面對着彎月形隊伍,準備講幾句話,慰問一下受災群眾,給大家鼓勁打氣。
老朴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見到過省級大官,想湊過去講講房子的事情,可是看到王橋用眼睛瞪着自己,有點畏縮地退後一步,拉着自己的媽說了幾句。
副省長剛剛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老朴老娘就顫顫地走了過去。
她彎着腰,身材矮小,頭髮全發、臉上全是皺紋,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形象。她徑直走到副省長面前,撲通跪下,抱住副省長大腿,道:「清天大老爺,要為我們農民做主。」
王橋見老朴老娘越眾而出,知道她十有要亂說。可是在副省長面前,單方面攔住老朴老娘說不定會引起更壞印象,就用目光示意老朴,讓老朴把老娘攔住。
老朴有自己的打算,躲過了王橋的眼光。
老朴老娘抱住副省長的腿,眼淚鼻涕縱橫。
副省長狠狠地瞪了王橋等諸位站在一邊的縣鎮村幹部。當村支書陳民亮想要去拉開老朴老娘時,副省長嚴厲地道:「放開老人家,有什麼話不能讓老人家說!愣着作什麼,拿一張椅子過來,讓老人家坐着說話。老人家這麼大年齡了,她站着,你們看得過去嗎?」
村支書陳民亮忙了一整夜,自認為是有功之人,沒有料到被派頭十足的副省長用嚴肅的口氣批評,話里話外的意思仿佛自己有什麼事情瞞着上級一樣。他氣得胸口上下起伏,鬆開老朴老娘,走到一邊。
王橋知道很多高級領導沒有基層生活的經驗,每次到基層都是從在考斯特上看路邊的基層。他們領導着基層,卻對基層人和事是霧裏看花,隔了無數層。他又用力握了握陳民亮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後親自端了一張椅子,放在老朴老娘身邊,蹲下身,勸道:「老朴媽媽,你放手,起來坐着說話。」
老朴老娘的神智有時清楚,有時糊塗,可是對打了兒子的這個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完全沒有認識到自己用鐮刀砍了救命恩人,反而牢牢地記得是這個人打了兒子。她抱着副省長大腿不放,回頭對着王橋吐了口水,道:「他打我娃兒,是壞人。」
王橋被吐了一臉口水,很有些狼狽。
副省長不滿地對王橋道:「你到一邊去。」他想扶起八十歲的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誰知老朴老娘抱得很緊,扶了兩下都沒有扶起來,就有點尷尬。老朴老娘一兩個月沒有洗澡,一股酸臭沖得副省長差點嘔吐出來。
隨行工作人員將老朴老娘扶起來,坐在椅子上。
副省長憤怒地道:「這就是魚水關係,什麼魚水關係,就是油和水關係,油在上面,水在下面。難怪要出這麼多的事情,省委省政府天天強調幹群關係,你們都當耳旁風了。」
鄧建國市長從多方面了解到實際情況,知道王橋在這次災害事故上立下了大功,否則大鵬礦埋掉幾十個人,會驚動的。他知道在副省長發火的情況下,直接勸說效果不佳,於是轉了個角度,問老朴老娘,道:「老人家,你有什麼要說?」
老朴老娘想起兒子的話,道:「房子沒有了,我以後咋活啊!」
鄧建國道:「市里已經開始安排災後重建工作,老人家放心。」
老朴老娘記得兒子說過中間這人官最大,腦子裏又總有兒子被打的畫面,她指着王橋又對副省長道:「他打我兒子。」
副省長嚴肅地看着王橋,道:「你打人沒有,不要找理由,回答是和不是。」
王橋道:>
副省長問:「你是什麼職務?」
王橋道:「昌東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
副省長認真地對鄧建國道:「這人作風粗暴,蠻橫無理。我要建議市委責成縣對這種幹部進行組織處理,不能讓這種害群之馬繼續為害一方。」
副省長如此處理問題,讓鄧建國如吃了一口蒼蠅,難受極了。
&四百六十五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