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青雙腿皆是血淋淋,只是因為穿了黑衣而不顯露。他聽到房賓白的話,咬咬牙站了起來,只是站起來的時候腿一直在抖。
他臉色比雪更白,眼神有幾分游離,隱藏的更深的是恐懼,那恐懼像是隱藏在冰川之下,若不能潛入冰川,便無法窺視其中。
他轉過身,試圖着向房賓白走過去,只是沒走幾步,又跪了下去。虞亦青站不穩,只能牙關咬緊,跪着爬過去。
「求義父,亦青沒有背叛義父。」他爬到房賓白的腳旁,拖出一條血印。
虞亦青伸出手微微抓住房賓白的褲角,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脆弱而不堪,臉上冷汗淋漓,「義父,亦青不是無用之人。」
房賓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神情莫測,許久,他發出一聲輕笑。
「兩個池子,自己挑一個泡着吧,三天後再出來。」
房賓白丟下這句話走了,虞亦青跪在地上許久,默默地爬向右邊那個池子。
三天後,虞亦青出來了。
他被人抱出來的,出來後在床上躺了七天,那七天裏他人事不知,也未曾醒來過。
第八天,他睜開眼,剛睜開眼,一個耳光甩在了他的臉上。
虞亦青閉了下眼,保持着被打偏臉的姿勢。
「虞亦青,你沒死真是禍害了。」荷旖的聲音尖細起來跟噪音並無區別。他打完虞亦青,自己手心都發麻,他暗自驚訝自己下手重,又提心弔膽怕虞亦青生氣再也不理自己,但又覺得虞亦青是應該挨這一巴掌的。
「荷旖,抱歉。」虞亦青輕聲說。
荷旖聞言還是氣呼呼的,鼓着一雙杏眼瞪虞亦青,「抱歉有什麼用,督主最近也不大願意叫我。」他頓了下,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的表情是又嫉妒又幸災樂禍,「你不知道一個事吧,近日督主都在捧一個人,那人可受督主寵了,我見都沒見過的寶物全堆他那屋子裏,他……他還敢跟督主生氣,你說厲害不厲害?」
荷旖說這個事是想告訴虞亦青,他現在的地位已經今時不同往日,能撈回條命算大幸,督主如今有新寵,虞亦青這個義子也沒有幾分重要了。
可他把話說出來,發現虞亦青不但對他口裏那個人無任何興趣,甚至同他交談的意味也無幾分。
荷旖在凳子上坐了一會,沉默了會,又忍不住說:「虞亦青,督主沒殺你代表相信你沒有背叛督主了,錦衣衛殺了另外四個只留你一個活口也不代表你背叛了督主,督主那麼聰明,一定會知道的。」
荷旖全當自己沒接過殺虞亦青的任務。
虞亦青胸口微微起伏,同他前面七日一樣。荷旖比虞亦青晚兩日才回到京城,見到床上的虞亦青時,還以為自己見到的死人。當時虞亦青臉如金紙,只有胸口還微有起伏。
虞亦青重新闔上眼,荷旖眉頭皺了又松,最後站起來走了出去,只是他第二日又來了。
虞亦青比前日的情況要好一些,他去的時候,虞亦青正靠坐在床上,腰後墊着一個軟枕。
荷旖在門口拍掉雪花,進屋卻被冷得一個激靈,「你這屋怎麼比外面還冷?地龍沒燒起來嗎?」他邊說着邊往裏走,看到虞亦青忍不住哼了一聲,「看你樣子,今日好多了,什麼時候可以下床?」
虞亦青看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荷旖被一句話噎住了,他咬了下唇,但很快又氣焰囂張了起來,「我為什麼不可以來?看你死了沒有唄。」
虞亦青垂下眼,不理會荷旖的話。荷旖走到他旁邊,俯視了虞亦青一會,突然說:「蓮宋死了。」
「嗯。」
「有人說是你殺的,也有人說不是。他的屍體被運回京了,但督主見都沒見,說晦氣讓人埋了。」荷旖說,「我去偷偷看了,他中毒而死,身上都爛得差不多了,唯獨沒爛的是那張臉。」
虞亦青聽完了荷旖的話,「他死在自己的暗器下,技不如人。」
荷旖不喜歡蓮宋,故而對他的死也沒太大反應,「那個人原來每天跟只鬥氣公雞樣,倒沒想到死得那麼狼狽。」他說到這,看了虞亦青一眼,「我們這種人,死了有塊地方埋,已經是好事了。」
虞亦青聞言卻是彎了彎唇,荷旖以為自己看花了,再仔細一看,似乎又沒有笑。
「荷旖,謝謝你。」虞亦青突然說,神情和語氣都十分認真。
荷旖一愣,隨後便稍微扭開了臉,「我說了,把你房裏的夜明珠送給我可以了。」
「嗯,你拿走吧。」虞亦青說了個地方。
荷旖微抬下巴,神情有些傲慢,「不急,先放你這,過幾天我再來拿。」
虞亦青醒來的第三日,他可以下床了,剛扶着桌子走幾步,有僕人過來稟告說督主有請。
虞亦青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收緊,「好,我準備一下去。」
他腿上的傷並未完全恢復,所以被人扶着坐上了軟轎。到了目的地後,又由着人扶着下轎。
虞亦青剛進門便聽到人的談笑聲,「督主對我真好,我說沒見過傳說中的小虞姬,督主派人請他過來。」
房賓白一貫溫柔的聲音響起,「不過是請他過來一趟,你想看,也沒什麼。」
虞亦青把兩人的話都聽清了,低頭走進去,推開扶着自己的僕人,自己跪了下去,只是跪下去的時候臉色白了一點。
「義父。」
他喊完義父卻一時沒有回應,虞亦青能感覺到有視線正停留在他臉上。
許久之後,有人笑出聲,「這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小虞姬啊,督主,你說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房賓白聲音略有無奈,「你比這個做什麼?」
「是想知道啊,小虞姬之所以有這個稱號,定當是容色過人,若是出身富貴甚至王候之家,定是無數少女的春閨夢中人呢。」
「你喜歡亂比。」房賓白雖這樣說,但卻沒有斥責之意。
「督主,你心裏一定有個高低的,你說誰更好?」
房賓白似乎有些無奈,最後道:「你。」
那人心滿意足還笑了幾聲,虞亦青便聽到那人說:「小虞姬,你快起來吧,本來腿不好,別廢了。」
虞亦青沒有動。
房賓白的聲音響起,「起來吧,別跪着了。」
「謝義父。」虞亦青用手扶地,勉強站了起來。站起來後,便看清了坐在房賓白旁邊的那人。
那人看上去不過弱冠,若說相貌,的確是個美人,一如房賓白以前的審美。桃腮臉,芙蓉面,眉眼精緻,只是看得出出身不凡,否則不會在房賓白旁邊都有些肆無忌憚。
「久仰大名,我是谷毓。」那人對虞亦青輕輕一笑。
虞亦青垂下眼,對此並不回話。
房賓白輕聲道:「怎麼那麼沒禮貌,谷毓同你說話,你不理人家?
」
虞亦青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房賓白從來不會帶他去面見客人。他猶豫了下,才說:「谷公子好。」
「哈哈。」谷毓大笑,又往房賓白那邊傾了傾,手還輕輕地搭在了房賓白的腿上,「原來小虞姬如此靦腆木訥,督主,你義子真有趣。」
房賓白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樣子,又看了虞亦青一眼,「既然來了,坐下來,準備用膳。」
用膳時,谷毓一直纏着房賓白說話,房賓白也沒有半點惱怒之色,甚至在谷毓故意發脾氣說房賓白那碗湯哼好喝,他也只是無奈一笑,把自己的湯給了谷毓。
虞亦青在旁邊低頭吃東西,不參與其中,心裏想的是,這個谷毓多半是荷旖所說的那個人。
不知武功高低,不知來歷,不知目的,房賓白身邊很少出現這樣的人。
因為房賓白惜命,而且還是年齡越大越惜命。
「欸,小虞姬怎麼一直不說話?你覺得我剛剛說的那個笑話好笑嗎?」谷毓突然說。
虞亦青吃飯的動作頓了下,平靜回道:「好笑。」
「好笑你怎麼這個反應?」谷毓的聲音冷了下去,似乎十分不滿意虞亦青的回答。
房賓白輕酌了一杯酒,並不插手兩人之間那莫名的衝突。
「抱歉。」虞亦青先道歉,隨後便放下筷子。
「既然你做錯了事,是不是該罰呢?」谷毓說,「督主,你覺得要不要罰?」
「你想怎麼罰?」
谷毓沉吟半刻,突然啊了一聲,「我一直在收集冬日的露珠來泡茶,可是我起不來,能不能勞煩小虞姬呢?我也不需要多少露珠,三壇可以了。」
房賓白看虞亦青一眼,「聽到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