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門,延喜門。大雨瓢潑,泥濘積水的黃土道上漸漸清晰了北齊押送人質來的一隊人馬的身影。
宇文護翹首以盼了十幾載,真到了近在眼前,竟也握了握拳頭,淋在滂沱大雨中,雙眼只直直盯着前面,也顧不上一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冢宰,你小心身子,屬下在這裏等候便可,大冢宰你等在宮中便可了呀。」近侍給宇文護打了傘,油傘被巨大的雨點打得顫顫巍巍,似乎要破了一樣,幾個人給宇文大人打傘的打傘,擦衣服的擦乾衣服,冢宰大人竟然比他們這些下人跑得都快,稍不留神就發現大人他都跑到了城門外。
延喜門的守軍待命於城門上,弓箭手林立,北周士兵漆黑鎧甲,全副武裝,弓拉滿弦,寒光逼人。無論是東魏還是北齊,與他們的關係都猶如天敵,從來沒有親王規格的北齊使臣來長安,更別說帶來的是大冢宰的母親,不容有失,萬不能有一絲懈怠。
車嚴警覺地馳馬護在子莫前方,抽刀,子莫示意他退下,並駕着馬兒似閒庭信步繼續前行。雨水落在這馬上人兒周遭,水氣氤氳,愈近了,城門上的弓箭手不禁交頭接耳了一番:這來者不是北齊的蘭陵王爺嗎?怎麼像是個女人?
絲絲漆黑髮絲被雨水淋得貼着子莫臉龐,瓢潑大雨大得都讓人睜不開眼睛了,天地間仿佛拉起了一塊巨大的垂簾,朦朦朧朧,卻越是讓那張傾城容顏如此突兀和扎眼。
蕭子莫下馬,上前抱拳說道:「閣下可是宇文護宇文大人?」
&正是,你可是蘭陵王爺?敢問我母親現在何處?」宇文護擦了把臉上的雨水,焦急地朝後面張望。他便也是震驚於當初打得那突厥第一勇士成了眾人笑柄的高長恭怎會生得如此美姿色,可什麼都比不上他的老娘回長安重要。
&在那輛馬車裏,大人可過去看看。」
蕭子莫都還沒說完,那中年漢子便一溜煙跑出了好遠,滿地的水花四濺,可宇文護絲毫也沒在乎黃泥污了他的袍子,竟然直直跪在了那輛馬車前方:「母親,護兒來恭迎您回家了!娘親!!您受苦了,兒不孝啊!!」傾盆直瀉的雨水,把宇文護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蓋得斷斷續續。子莫不禁回首,那閻姬已經下車,淋着大雨,與自己的孩兒緊緊相擁。
十幾載的分離,割不斷母子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
狡詐兇狠如宇文護,也有這般肝腸寸斷的孝母之心。兩母子生離死別後再聚首的悲慟,仿佛老天都在嚎啕哭泣。
好不容易旁人勸住了哀嚎哭泣不止的兩母子,宇文護也回過神發現北齊的蘭陵王和他的親兵都還駐足在城門外等候着他緩和了情緒。
宇文護讓人侍候着自個兒的老娘,擦了擦眼淚,抱拳說道:「蘭陵殿下一路辛苦了,風大雨疾,怠慢了!請速速進城!我在皇宮給殿下一行準備了接風筵席,感謝王爺對我周國女眷的厚待!」
宇文護命人開了城門,帶着子莫一行人朝着未央宮前去。
&大人,高大人。。。。。。」子莫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回頭一看,是宇文嫣。
&文夫人何事?」子莫駕馬至馬車旁。
&人,外面雨大,到未央宮還有些距離呢,你便也來馬車上避避吧。」文宇嫣說道。
前面的宇文護坐在轎攆上,聽着動靜也探出頭來看了看,宇文嫣比他還小了十年,可姑姑便是姑姑,當年他父親過世的時候,唯一不能心安的便是小小年紀便被北齊扣做了人質的小妹,這番回來了,他也算是了了父親的心愿。
&兒,蘭陵殿下是北齊使臣,與我們女流一同擠輛馬車便是失了體統,等會入了宮護兒他會安排妥當的,你不必擔心。」閻姬拉了拉宇文嫣的手,說道。
宇文嫣臉紅了一陣,看着子莫微微點了點頭,便放下帘子。
未央宮內,一殿倚着一殿,重重深宮,氣勢恢宏。
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
蕭子莫馭着馬兒,跟着宇文護進了未央宮,已是入夜時分,子莫抬頭望着雨後輕煙縹緲纏繞的明月,竟也游離恍惚起來。
未央宮建於西漢,漢高祖遷都長安,這西宮變成了主宮。其周回二十八里,前殿五十丈,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店內有宣室,麒麟,金華,承明,武台,鈎戈殿等,還有壽成,萬歲,廣明,椒房,清涼,永延,玉堂,壽安,平就,宣德,東明,歲羽,鳳凰,通光,曲台,白虎,猗蘭,無緣等殿。
宮殿殿台基礎用龍首山的土堆出,殿基甚至高於長安城,巍峨雄壯,回首望向來時的地方,竟能看到皇城外長安城中萬家燈火的華麗景象。如夢似幻,這,便是名流千古的未央宮了。。。。。。
宇文護見天色不早,便先安排了蕭子莫一行歇息於永延殿,北齊眾人皆被淋成了落湯雞,於是沐浴更衣便是頭等要事。
&陵殿下,今日在下怠慢王爺了,王爺一路辛苦,便今晚先歇息於這殿中,明日再給殿下接風洗塵,您看如何?」宇文護接回了老娘,頓時心情都甚為愉悅,便也對蕭子莫十分禮遇。
&過大冢宰,今晚便這樣安排吧,我想我的手下也乏了,便早些歇息,勞煩大冢宰了。」子莫謝過。
&下客氣了,我宇文護今日能再見到我的老母,蘭陵殿下也是勞苦功高啊。」宇文護抱拳作揖謝道。宇文護一世梟雄,他自命不凡,真心會感謝他人的次數掰着手指都數得出來,此次便是發自肺腑的,他的老娘儀表端莊,接入宮來,也未有先前他想的那般憔悴污穢的慘狀。
&冢宰言重了,長恭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想來是我皇帝陛下仁厚,不願看到大冢宰之母年事已高,還要受苦,也是希望兩國能摒棄前嫌,休養聲息,給兩國百姓謀個太平盛世,長恭不敢冒領了這個功勞,冢宰大人謬謝了。」
&哈哈哈,蘭陵殿下真是過謙了!母親一見我便和我說殿下你是如何善待了這一眾女眷,如何寬厚待人,母親和姑姑她們皆是對你讚不絕口,真是讓我大感意外。老實說,我自小與你們高家打交道便是在那戰場之上,我們宇文氏與你們高家便是宿敵,我想着你們此行便是為了和談兩國休戰之事,本來心裏便還有諸多芥蒂,不過,蘭陵殿下這胸懷氣魄倒是讓我吃驚,北齊高家何時有了如殿下這般器宇軒昂君子坦蕩之俊傑了,真是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宇文護摸着鬍子,笑道。
&宰大人真是謬讚了,長恭愧不敢當。如果冢宰大人能為兩國百姓而着想,化干戈為玉帛,便也是萬世流芳的功績,大大的好事一樁啊。」子莫說道。
&是,殿下所說我也正在思慮。能不動干戈,握手言和,我便也覺得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情,不過畢竟我只是一朝之臣,這大事啊,我還得等我們陛下應允了才能答覆殿下你呢,不急,不急,蘭陵殿下在長安呆上幾日,便有分曉了。」宇文護說道。
蕭子莫知道宇文護心裏尚未完全拿定主意,便拉了北周的皇帝出來推脫,便也微笑點頭,說了幾句場面話,回了殿中歇息。
永延殿中水汽繚繞,蕭子莫讓宮人取了熱水,倒入大大的浴桶之中,淋了大雨,她也該洗洗了。
衣衫盡褪,濕了乾乾了又濕的中衣有些狼狽地粘附在皮膚上,蕭子莫慢慢剝落了裏衣,坐於盛滿熱水的木桶中央。
倏然一陣異樣的抽氣聲,子莫聽得真切,喝道:>
頭頂樑上有悉悉索索的一陣急促聲響,子莫暗嘆不好,竟是這宮殿裏藏了刺客?頭上玉簪抽下當做暗器直接朝着那個方向甩了出去,樑上之人扭轉了腰背剛要逃離便頓覺後腰心一陣酸麻就腳下一個踉蹌,仰頭摔下了橫樑。
巨大的水花飛濺的聲響,蕭子莫皺着眉頭看着那個梁上君子居然直直掉到了她的浴桶里,捏住那人的喉嚨直接提出了水面,那人氣都還沒喘勻,被人扼住了喉嚨拉了上去,喉嚨里灌入的一口水便被捏了出來,噴了子莫一臉。
墨髮披肩,水順着玉般的臉頰一直流淌,蜿蜒滴落在那人的鎖骨,胸膛。。。。。。熱氣蒸騰,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眸清冷中帶着慍怒,四目相接,做夢都不會想到居然再見面是這樣的場面。
宇文邕耳邊嗡的一聲,他頓時發現自己竟然不只是呼吸不太順暢了。
&雍?」蕭子莫看着那張臉,縱然許久未見了,還是脫口而出。
宇文邕被箍着脖子尷尬點點頭,他也是想都沒想到這北齊送了人質前來的使臣會是此人。原來他便是文襄四子高長恭啊,堂堂的蘭陵王爺居然曾經和他卯足了全力搶過一隻五文錢的紅風車,人生際遇,大概便是如此荒唐。就如他今晚本是來刺探北齊使臣與那宇文護的談和狀況的,誰想就成了這樣?
宇文邕與宇文覺都覺得宇文護這老賊便說不定是要做賣國的事情,於是他趁夜潛伏在這宮中,以為能拿到大冢宰裏通外國的證據。
&爺,王爺!」門外車侍衛在喊。
&事?」子莫假裝鎮定回答,一把把宇文邕按回了水裏。宇文邕在水裏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驚嘆着這貌如女子的高長恭手勁怎麼越來越大了。
&才我聽到您殿內似有聲響,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車嚴警覺問道。
&事,剛才我自己打翻了水,現在已經沒事了。車侍衛你也早點休息,這一路辛苦了。」子莫回答。
&王爺也請早些休息。」車嚴退下了。
宇文邕撐着浴桶在快要淹死的一瞬猛地抬起了頭,終於能呼吸了,他臉都憋紅。」
蕭子莫看着他,說道:「文雍大人果然不簡單啊,你這到底是夜行入宮的刺客還是這未央宮裏的主人?」
宇文邕臉色尷尬,他做事向來持重,還從未洋相出盡的時候,反問道:「蘭陵殿下便覺得我是什麼呢?怎麼也不找人抓我?」
哎?蕭子莫愣了愣,轉頭看看外面,然後又看看眼前和他一起泡在浴桶里的男人,臉色有些尷尬,這叫她怎麼回答?
該說她是太過從容便覺得當日和她搶風車的文雍不會害她,還是她此刻這個模樣喊了侍衛進來自個兒都會覺得太過窘迫了?
想到這裏,蕭子莫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看一絲不掛的自己,然後再看看對面的那個男人,突然滿臉都是怒色:「你給我出去!這是我泡澡的水,你居然也來糟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