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西路洪州西面的一處軍寨當中,雖然仍有哨探輕騎進進出出,探覷巡弋方圓二三十里內的動靜,但如今與宋軍暫時休戰整頓,寨內諸營將士大多休息整頓,分批支爐飽食吃酒,雖當值戎衛的軍卒仍是身披齊整的甲冑,舉止神情威武蕭殺,可三三兩兩休歇的將兵團聚笑罵,於營寨內也平添股熱鬧歡樂的氣象。
而在軍寨之內一處大帳當中,小火爐前鋪着一張桌案,上面也儘是炙鵪脯、熟牛肉、烤羊蒸鵝等葷食為主的菜餚,赤發鬼劉唐端碗飲盡,隨即把眼朝對面覷將過去,卻不由嘆聲道:「兄弟,你覲見過哥哥,雖許你厚封賜賞,即日返鄉榮歸故里,可到底不能再於軍中征戰爭個晉升擢升,就此回鄉為民,可當真是心意已決了?」
而在劉唐對面,右邊空蕩蕩的袖襟被扎了個結,只以左手動箸行動多少不便的穆弘淡然一笑,說道:「兄弟你也覷得清,俺如今剩下一隻手,便是夾雜吃酒都須適應一陣,更遑論提刀殺人了,咱們在軍中本來就是幹着聽善於調兵佈置、臨機應變的兄弟指揮,只管抄傢伙待孩兒們去廝殺的陣前將官,如今既提刀都不麻利,還在軍中尸位素餐,也只是廝混閒賦,莫不如就此隱退歸鄉,而且俺當初先投宋江,後從陛下,為的就是干一番豪傑事業,如今這仗打得也夠多了,是時候重返鄉里,享享清福了......」
此時大帳里尚還有個篩酒鋪菜的伙夫,眼見穆弘單臂不便,又連忙上前要把炙肉切的更細,再推到案前。穆弘卻是一手推開那伙夫,並笑罵道:「老子有手有腳,雖只剩下一條膀子,也不是甚無用的紈絝公子哥,又哪裏要人恁的伺候?」
劉唐見狀一時沉吟,終是不免又道:「當時竭力死戰,而若非是為搭救我,兄弟你也未必會......」
穆弘頓時一擺手,並豪聲言道:「劉唐兄弟,你知道俺的性子,俺也曉得你的性情,若是換我落難,你也會奮不顧身的前來搭救,咱們共聚大義的兄弟,都是彼此以性命相托的交情,又何必再贅言甚誰相欠誰的?你既仍在軍中要爭個進步,便連同我的份竭力用命便是!日後咱們弟兄又不是沒見面的機會,今日既是為俺餞別,甚矯揉的閒話少說,來,吃酒!」
性如烈火,而快意恩仇的赤發鬼,又豈是矯情的人?是以劉唐聽得穆弘朗聲說罷,他臉上略顯愧疚的神情也漸漸褪去,當即也是咧嘴一笑,舉起酒碗,與穆弘端起的碗重重碰在一處:「好!吃酒!」
未過多時,於營帳外的不少軍卒驀的聽到大帳內驀的響起端的豪爽嘹亮的歌聲,而直言道:「浩氣沖天貫鬥牛,英雄事業志已酬。手提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
三日之後,穆弘便與劉唐乃至軍中一眾將士辭別,並離了軍寨,收拾車仗家私,與若干體己親隨返程回歸江州揭陽鎮本鄉所在。而雖然當初穆弘的家宅莊院於搭救宋江,投往水泊梁山時已被他親自一把火燒成了白地,可如今於那片周圍景致暮煙迷遠岫,綠水共青山斗碧,周圍分佈疏林古寺而十分宜居的舊宅故地,由江州府衙奉朝廷旨意調撥得民夫役工興修,也早已修建得更為廣闊氣派的莊院。
穆弘返鄉安頓之後,當然是立刻擺已逝世的父親穆太公,以及戰死的胞弟穆春靈位,奉祀香火。而兄弟穆春先前也已娶妻生子,穆弘又招募了眾多莊客佃戶,守着諾大田園過活,並好生照管弟妹與侄兒的生計。而他這個沒遮攔當年便是揭陽鎮凶名在外的一霸,如今更是以齊朝開國功臣的身份衣錦還鄉,當然也有於揭陽鎮上識得厲害,懂做人情的做商鋪營生的大戶富賈紛紛前去投拜,並以重金做人情相贈,也是按穆家莊先前的規矩,以求穆弘在鎮上多加關照......
此情此景,倒也與當年十分的相似,這也教穆弘不由若有所思。而那干富賈小心謹慎的朝着那個當初在揭陽鎮也頗有惡名的穆家大郎望去,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直待穆弘沉吟了許久,他驀的卻展顏一笑:「你們這些商賈來到本地開鋪,是添俺揭陽富庶氣象,而做些營生也頗為不易,俺得朝廷厚封賜賞,衣食世代不愁,又哪裏須你們再壞錢搭禮?大家既是鄉里鄉親,但有甚事只顧言語一聲,彼此多加件照拂便是,而俺穆家莊當初就要鎮上營生的商家與過往藝師孝敬的規矩...如今也已是免了!」
......雖然如今更是堪稱跺一腳江州地界都要抖三抖的霸道豪強,可久從蕭唐南征北戰,潛移默化的也深受不少影響的穆弘返鄉後倒似是心性大變,對鄉里商家多有照拂,而後也是以齊朝勛臣的身份得官面上照應,做酒樓、鏢行營生,招募得兩三千號人手經管諸般生意,儼然成了江南東、西兩路地界上江湖中大佬級的人物,待穆弘也迎娶了本地大戶人家閨女成家,生下三男兩女,連同穆春之子視如己出,一面把持穆家事業,一面養育得幾個兒女長大成人,接管得家業後穆弘也得以於閒賦時南來北往的探覷當初聚義的兄弟,而終齊一朝,穆家世代為揭陽豪強、江州富戶。
至於赤發鬼劉唐,也如當初穆弘所期望的那般繼續做為齊朝統軍大將東征西討,斬獲得不少戰功。直到齊朝一統中原江山社稷之時又是加官進爵,得享名祿。
只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以劉唐常好親冒矢石,身先士卒的作戰打法,在齊朝終於對夏國用兵的戰事當中,劉唐終不免在混戰中被一名番將掄錘嘔血重傷,肺腑心脈受損,雖被麾下將士拼命搶救得回,可卻也落下了頑疾病根,即便通過好生診治調養保住了性命,本來驍勇善戰的身手本領也是大不如前。
自也是性烈而不願領受閒職供着的劉唐遂也功成引退,納了官誥,包括至江州看覷穆弘一番,也是南來北往的走訪與各處聚義兄弟相聚之後,他卻沒有返至本籍家鄉東潞州所在,而是前往京東西路濟州東溪村中,與晁蓋、白勝重聚,平素看管着水泊梁山祠堂陵園,也能得以與舊識結義大哥晁天王朝夕相處,終日吃酒快活,直到年五十七而終,而劉唐妻兒家小,與晁、白兩家世代交好,彼此相互相助照拂。而同做為濟州地界的大戶世家,自是子孫後代,俱享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