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山林清幽。
聞道書院西南處的一間涼亭中,賈環一身青衫,坐在亭中長石凳上,愜意的倚着廊柱讀書。讀的是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而月考的成績,他心裏有底。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語出《尚書-大禹謨》。這是儒家十六字心傳。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對此句做了很精彩的句解。賈環此時正在細細的「咀嚼」這句話的道理。
正讀着書,易俊傑、秦弘圖、都弘三人從涼亭外的山丘下走來,帶來最新的消息。易俊傑興奮的道:「賈兄,你還有閒情在這裏讀書?真是淡定啊。」
賈環就笑,「總不能到處大喊我月考考了外舍第一吧?」
易俊傑三人都是笑起來。還是安靜點更能體會勝利的喜悅!
易俊傑笑道:嘿嘿,你是沒看到牛同學當時那個表情。我看的心裏真是暢快。讓他在考試前囂張,口出狂言。現在傻眼了吧!哈哈。」
賈環笑着點下頭。學霸,最不怕的就是在學習成績上和人競爭。「要恭喜秦兄,考入內舍。」
黑黑的秦弘圖撓頭一笑,謙遜道:「賈兄是真本事。我是恰巧碰到熟悉的題目。」
賈環笑道:「運氣也是一種實力嘛!」
說笑着一會,到下午5點許。賈環和易俊傑、秦弘圖、都弘三人去書院後門車推着的小食檔。明後兩天放月假。書院不禁止弟子外出。
張掌柜的生意在書院月考後就極好。此時已經有七八名書院的弟子在此。賈環要了燒雞、烤鴨、米酒、花生。大家一起慶賀。
就像當年高中月考後和同學一起到校外的小餐館慶祝。
考入內舍,賈環的書院生涯算是進入新的篇章。
…
書院的齋夫早早的貼了告示。賈環、秦弘圖的寢舍是內舍十二號。當天晚上,兩人在在易俊傑、都弘的幫助下將個人的私人物品搬到寢舍中。
聞道書院內舍是四人間。類似於大學寢室。條件好於外舍的寢舍。易俊傑和都弘看的都是有點羨慕。他們倆要考入內舍還需要時間來積累。
不大的房間中擺放着四張木床。另有桌椅若干。個人的東西都是放在床榻上。同寢舍的兩人是老熟人:林心遠、衛神童衛陽。兩人早知道要住人進來,此時各自在床榻上看着賈環、秦弘圖收拾。
林心遠拿着茶杯喝茶,很熱情的和賈環說着話,「賈同學,住在這裏就像住在自己家中。有什麼短缺的,你和我言語一聲。我借給你。日後,清晨時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講堂。」
賈環對林心遠的熱情有點無語,心道:「林老兄,我們倆很熟嗎?」他和林心遠算是熟人。但交情沒到朋友這個份上。他也無意和林心遠做朋友。
「謝林同學好意。」賈環應了一聲,將自己的衣服、書籍、筆記一一疊好放在床榻裏面。
衛陽看着賈環快要收拾好,生硬的道:「賈兄,在下先小人後君子。在下有潔癖。還請你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他承認賈環在和雙鶴書院文斗以及救韓秀才時表現很突出。不能當做小孩來看。但他對賈環並不服氣。府試的成績擺着的:他十五名,賈環七十二名。
「哼,裝模作樣!富貴毛病!窮講究!」秦弘圖冷哼一聲,聲援賈環。他在外舍時對衛陽孤傲的做派很不滿。你這麼牛逼,還不是要來書院讀書啊?
衛陽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怒視着秦弘圖,但是看着獵戶出身的秦弘圖的塊頭,沒有在出言挑釁。君子不吃眼前虧。
衛陽的話有些刺耳,但賈環並不覺得被冒犯,理該如此。就點點頭,「不會的。」說着,拿了書本、筆墨、蠟燭,出了寢舍,去書院的講堂讀書。
看着賈環的背影,衛陽一愣:賈環這次考了外舍第一名,並非無因。不知道怎麼的,他心裏忽而湧起一陣危機感。
…
五月二十八日,天晴無風。
林心遠早晨起床,心情愉快的出了聞道書院,回到他位於東莊鎮上的家。
聞道書院二十八、二十九日放假。東莊鎮上也熱鬧起來,有附近村落的村民、獵戶來趕集。只有兩條東西大街的鎮中人流略顯密集。
聞道書院內捨生50人,每月有1錢銀子的助學銀。上捨生10人,每月有3錢銀子的助學銀。1錢銀子約值150文康順通寶。在白面大饅頭只要2文錢的東莊鎮中,聞道書院的學生擁有極強的購買力。
因而,東莊鎮的集市日期都是隨着聞道書院的月假來定。恰巧也是在月末。符合人們的習慣。這些年來都成了定規。
林心遠的家位於東莊鎮大街中一間布匹店後的三進開的院落。院子裏栽種幾株棗樹、蘭花。開闊而雅致。正在院子廊檐下漿洗衣服的侍女舒兒將林心遠迎着。
中午時分,舒兒、林心遠的妹妹林姑娘整治幾個小菜,色香味俱全,為林心遠接風洗塵。
林心遠大快朵頤,邊吃邊贊道:「妹妹,你這廚藝真是絕了。比鎮上的許記酒樓的酒菜還好。」
林姑娘微微一笑,吃了幾筷子便放下,看着自己的兄長吃的香,目光柔和。林家重新振興的希望就在二哥這個讀書人身上。
侍女舒兒抿嘴一笑。看來二少爺在書院裏是餓狠了。想也是啊,林家還沒沒落時,錦衣玉食,又如何吃的習慣書院裏簡陋的飯食。
林心遠話嘮般的說着書院裏的情況,極盡吹噓他在書院混的好,考試成績不好只是「懷才不遇」:「妹妹,你不知道,名揚京城的賈青松現在跟我是室友…,他的詩文是極好的。你去年春節前還誤會他!」
林姑娘反駁,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動聽:「二哥,我誤會他不是很正常嗎?跟着你一起混的狐朋狗友,去胭脂店能有什麼好事?你歲大時因為什麼事情給父親打個半死,你忘了?」
林心遠乾笑,英俊的臉上浮起尷尬的神色。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就是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嗎?
瓜子臉的舒兒咯咯的嬌笑。
林姑娘接着道:「我聽說前段時間你們書院裏有流言:賈環和名妓在客棧里喝了一個時辰的酒,這是有的吧?」
林心遠語塞,隨即好奇的問道:「妹妹,你怎麼對我們書院的事情這麼了解啊?」
林姑娘眼中的美眸閃了閃,道:「鎮上就你們一個書院,誰不清楚啊。二哥,你慢慢吃吧,我去前面店鋪里算賬去了。這個月又虧損了快十兩銀子。」
「誒,妹妹…」看着妹妹的倩影,林心遠心中一酸。林家的產業已經全部毀了。歷年的積蓄也因為「孝敬」錦衣衛指揮使毛鯤耗盡,但總算是將父親從北鎮撫司的詔獄裏救出來。
現在就剩下幾間布匹店。由妹妹苦心經營。維持一家人的開銷。
…
業精於勤荒於嬉。賈環晨讀完,才在書院大門口和公孫亮在匯合。大師兄說今天帶他去見一位美人。其實就「喝花酒」。
賈環早就聽說大周朝的風月場子很流行「家居式」的氛圍,只是一直無緣得見。大師兄請客,他正好去見識一番。當然,以他此時的年紀也只能是看看。
書院門口,公孫亮一身白色的直裰,士子裝扮。面若冠玉,玉樹臨風。氣質極佳。
果然是能刷臉的大師兄啊!這是要迷倒萬千少女的明星范兒。賈環心裏只能是羨慕,長相這是天生的,真沒辦法,揚聲道:「公孫師兄。」
「哈哈,賈師弟來了。我們走。」公孫亮笑着招招手,帶賈環出了聞道書院。書院2里路外就是東莊鎮。
盛夏之時,草木茂密,山林鬱鬱蔥蔥。山野中還殘留着些許涼氣,正適合趕路。
公孫亮一臉感慨的看着天空,輕聲道:「賈師弟,我去年在鎮上遇到一位佳人。思慕已久。今日我想向賈師弟求一首絕妙好辭,幫我贏得美人芳心。
你的『欲問江梅瘦幾分』、『枇杷花底校書人』、『佳人相見一千年』都是極好的。請賈師弟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賈環微愣:大師兄,不是說好喝花酒的麼?白期待了啊!
隨即,賈環收斂情緒,心中沉吟。公孫師兄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讓他幫忙寫封「情書」。但看看那天五鳳館的水仙姑娘反應就知道:這個年代,精品詩詞對美女的殺傷力很大的。
他真要幫公孫亮寫首詩,指不定人家姑娘真就動心了。但感情,這種事情,還是雙方自己磨合為好。鞋子合不合腳,要自己試過才知道。這個槍手,他不想當!
而且,以他個人的看法,公孫師兄其實並非良配。
倒不是說公孫亮長得太帥了,會沾花惹草。封建主義社會,男人一妻多妾是非常平常的事情。這是男權至上的社會。
賈環是覺得,公孫師兄還處在人生一個很懵懂的階段,他還沒有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簡單的來說,他還是個男孩,不是男人。
男人,這兩個字,並不是說,和女人來過一發,就算。而是意味着責任、包容、呵護、堅強等等。
最典型的反面教材就是寶二哥。他真不算是一個男人!
賈環是一個有着三十多歲的靈魂的男人,深知這些事情。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不願意接受小美人彩霞的感情。
紅樓原書中,彩霞就是賈環好上的。她是王夫人房裏最漂亮的大丫鬟,賈府的丫鬟中容貌能排的上字號的女孩。林之孝贊她:「聽得越發出挑的好了。」
彩霞和賈環好上,並不是說賈環長的帥、前途好。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彩霞的意願很明確,她想要當姨娘。這可以讓她一定程度上擺脫奴僕的身份,不用長大之後,給拉出賈府隨意的配個小子。一輩子就這麼過去。
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感情。賈環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拒絕她。而是因為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終究是要離開賈府的人。
這是個責任的問題。
至於,帶彩霞離開賈府,這或許是個可選項吧!目前,他還沒考慮。
離開賈府是他心中的大事,是非常機密的事情,在時機成熟之前,他不會對彩霞說。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另外,還有感情:男女的事情,總要相互看對眼才行。彩霞才13歲。他要說他愛上彩霞了。這怕是需要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者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吧?
…
賈環的心思電閃而過。想了想,他不大方便直接拒絕公孫師兄,便道:「公孫師兄,言為心聲,你要我幫你寫情詩,總得帶我去看看真人吧?」
他這麼說有兩個原因。第一,閒着也是閒着,看看美女養眼。第二,見着真人,自然會有諸多寫不出來的藉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