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第四十一章 諸將連番搦 雷遵悍然擊

    首先請戰之人眉眼兇惡,身材高大,卻是田勘。

    田勘身為降將,凡事主動一點,這當然是沒有錯的,但他的主動積極,激惱了旁邊的高延曹、羅盪等將。羅盪反應快,搶先一步,出列說道:「明公,只怕田將軍不太成。」

    田勘問羅盪,說道:「我為何不成?」

    羅盪斜眼瞥他,問道:「我且問你,你上陣挑戰之時,卻也不知對氐虜是自稱田勘,還是自稱賀渾勘?」

    田勘愣了一下,漲紅了臉,盡力忍住怒氣,說道:「將軍這話什麼意思?」

    羅盪說道:「你連自己的姓都搞不清楚,若由你上陣為我軍挑戰,豈不是墮了明公的威風?」赳赳轉向莘邇,請戰說道,「末將敢請為明公挑戰!」

    每個人都喜歡忠義之士,便是壞人,也喜歡好人。

    這田勘反覆無常,今雖投到了莘邇帳下,卻頗為羅盪等諸將排斥。田勘知道羅盪悍勇,並是莘邇愛將,這會兒聽到羅盪明顯的鄙夷之語,羞惱在所難免,然敢怒,不敢言也。

    莘邇微微笑道:「牡丹騎為我隴地常年鎮守東疆,久與氐虜交鋒,卿之威名遠震關中。由卿當先出戰,最好不過。」同意了羅虎率部先斗。

    羅虎領命,還回本部,選了精銳的驍騎百餘,率之出陣,奔向對面的秦軍。

    ……

    望樓上,莘邇觀之,見此百餘牡丹騎,如同風馳電掣,轉瞬間就由西向東,奔馳到了敵我兩陣中間,旋即變橫向為縱向,改為沿着秦陣一線,轉朝北馳。

    遙遙聽到他們朝東邊的秦軍陣地大呼:「吾羅虎也,齊征豎子,速降不殺!」

    北馳里許,兜轉馬頭,這百餘若鐵猛獸似的精騎在羅盪的帶領下,又轉向南馳。

    在秦軍陣前,羅盪與此百數牡丹甲騎呼聲不斷,來來回回馳行了三四遍,卻秦軍的陣地紋絲不動,壓根無人出來應戰。小半個時辰後,羅虎大概是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還回中軍。

    回到望樓,羅盪脫下兜鍪,對莘邇行了個軍禮,慚愧說道:「末將無能,未能誘動氐虜來戰。」

    一將在旁哈哈大笑。

    眾人看去,乃是高延曹。

    高延曹處處與羅盪相爭,這一點在莘邇軍中早就是連尋常兵卒皆知。

    諸將知高延曹笑完以後,定然就會出列請戰,然卻未有料到,高延曹笑聲未絕,一人已經飛步出列。此將沉聲說道:「末將敢請出戰!」

    說話這人身材魁梧,圓臉蛋給人以親和之感,小眼睛透**干之光,乃是李亮。

    高延曹慌忙收住笑聲,可已遲了,李亮的求戰已得莘邇的允許。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亮下望樓而去。

    ……

    李亮回到本部軍中,挑出步卒三百,持盾、槊,朝對面秦陣行去。至兩陣間,就地列陣,把盾牌放在前頭,持槊者舉槊於後,李亮的軍旗則插在了此個小陣的最前。

    望樓上,莘邇聽到李亮列成的這個小陣裏邊,傳出了鼓角之聲。

    其聲雄渾激昂。

    從立莘邇身邊的張龜,一隻獨眼細細瞧看數里外秦陣的動靜,說道:「適才羅將軍挑戰時,所率系我軍甲騎,齊征或許是因為自度不能勝之,所以未曾遣兵迎戰,這次李亮所帶俱是步卒,他總該應戰了吧?」

    然而李亮所部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秦軍陣還是毫無動靜。

    沒得辦法,李亮也只好帶兵還回,亦重回望樓,向莘邇請罪。

    高延曹三次失了先機,這回早做好準備,只等李亮請罪完了,他抬起腳,就要奔出請戰,便在此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轉眼看去,是羅盪。高延曹問道:「你拍我作甚?」

    話音未落,陡聽到一人在向莘邇請戰,高延曹急忙轉目去看,請戰之人是禿髮勃野。

    禿髮勃野說道:「羅將軍出陣挑戰,氐虜不應,或許就像長史所猜,是因羅將軍所率皆我軍精騎,而李校尉率部挑戰,氐虜仍不應,末將猜測,則或是因李校尉所部戰士中,頗多甲士,齊征同樣沒有取勝之把握,擔心會在與李校尉所部纏鬥的時候,被我軍大舉進攻,故他仍未應戰,……明公,末將願引本部輕騎,故意示弱,再往挑戰,試試看能否將他引出。」

    莘邇想了一想,覺得禿髮勃野此話有理,便就說道:「就由你再去試試。」

    卻是說了,既然敵我兩軍的陣型已成,直接開打即可,為何莘邇卻還要遣將出陣挑戰?

    這乃是因為正如莘邇在觀看完齊征陣後的評價,齊征的確是個知兵的,他所列之陣,至少從表面上觀之,甚為堅牢,沒有破綻,如是,若直接就開打,該主攻何處,莘邇沒有把握,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不如先遣將挑戰,只要齊征那邊應戰,他的陣型一動,莘邇也許就能找到其陣的薄弱點,隨後再發動總攻,那麼就是有的放矢,取勝的把握才會大。

    是以,莘邇才會決定先遣將挑戰。

    ……

    秦陣中軍,望樓之上。

    齊征、姚桃、且渠元光諸人俱在。

    見對面隴軍陣中又出來一隊兵馬,眾人知必然仍是過來挑戰的。

    齊征打眼看去,見這隻兵馬既非甲騎,也無甲士,而是一支輕騎,才出隴軍陣,就聽到一陣鳴頰唿哨之聲從此支輕騎中發出,雖還沒看到他們的衣着、打扮,可是眾人已知,這定是莘邇仗下的胡騎了,——因為臨戰鳴頰,此時胡人之習慣。

    果然不錯,隨着這支輕騎接近本陣,眾人漸漸看清,馬上騎士盡皆髡頭小辮,是胡人無異,其隊中將旗上繡書的字亦被眾人瞧見,齊征邊上一人說道:「是禿髮勃野。」

    齊征問道:「你熟悉此人麼?」

    這人恭謹地回答說道:「回將軍的話,我對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我倆從小便認識,他的父親是禿髮鮮卑部的酋大。此人既無智謀,也無武勇,之所以能夠在莘阿瓜帳下得到重用,一則是賴其父之蔭,二來是因其長相俊俏,得了阿瓜的喜歡。

    「將軍,剛才羅虎所部盡為甲騎,李亮所部頗有甲士,故而將軍不許我等應戰,卻這禿髮勃野所帶俱為輕騎,且其人無能,非戰將也,末將願領本部騎出陣迎之,為將軍把他生擒!」

    答話這人,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猴頭猴腦,正是且渠元光。


    齊征沒有回頭瞧他,只是看着禿髮勃野部到了兩陣中,旋南北縱馳,邊馳邊往秦陣這廂射箭。

    離得遠,射箭之弓又都不是強弓,箭矢還沒到秦軍陣前,就歪歪斜斜地一支一支墜地。

    看了片刻,齊征說道:「此故意示弱於我也!莘阿瓜接二連三地遣將向我挑戰,哼哼,他這是想尋我陣的弱點,咱們不能上了他的當,不予理會就是!」

    一個軍吏上來望樓,行禮說道:「將軍,雷將軍請戰!」

    「雷將軍」,雷遵是也。

    隴軍的軍陣分為北、南兩個,齊征列陣的時候,便也把本陣分作了兩個,以作與隴陣的對應。主力陣由他親自坐鎮,南邊對着麴爽陣的副陣,由副將雷遵指揮。

    莘邇部絡繹不絕地出來挑戰,個個耀武揚威,雷遵在他陣中的望樓上,對此也是看得清清楚楚。遠的不提,這些天莘邇日夜遣騎騷擾秦軍的「新恨」猶且尚存,那挑戰之敵又敢這般狂妄,雷遵不像齊征,他是急性子的人,已是怒不可遏,遂便遣了這軍吏來向齊徵求戰。

    齊征把剛才的話向這軍吏說了一遍,令他轉告雷遵,不許應戰。

    未等太久,禿髮勃野部挑戰無功,回了本陣。

    這個時候,日光西移,已是下午申時,再過一兩個時辰,即到傍晚了。

    如果莘邇接下來還不發動總攻,而仍是遣將出來挑戰的話,像齊征這樣就是按兵不動,不上他的當,則今天敵我興師動眾對陣的這場仗很可能就打不成了。

    齊征身後諸將,於此之際,不免暗中猜測,莘邇究竟會不會再遣將挑戰?亦或他會開始進攻?

    卻見隴軍陣中又有一隊兵馬馳出。

    這次馳出的兵馬,比之前幾番的兵馬為數都大為減少,只有十餘騎。

    齊征看去,見這十餘騎並且不像方才的那幾支兵馬,只是到兩陣中間的位置就停下一樣,竟是直奔秦陣而來,直到一箭地處,乃才停下,——不是說他們「不再前行、改往側馳」的停下,是真正的停下。

    停下後,十餘騎士齊齊下馬。

    一箭地,是箭矢能及處,已經很近了,望樓上眾人甚至不用費勁,便可看到這十餘騎的體貌、身上披的鎧甲。十餘騎中帶頭一人,把其手中的長槊插入地上豎起,隨之依馬而坐,剩餘的那些騎士,環列在他左右,衝着秦軍陣,扯開嗓子,開始亂罵。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齊征皺起了眉頭。問且渠元光,說道:「此將何人?」

    且渠元光滿臉喜色,說道:「回將軍的話,是高延曹!」

    「高螭虎?」

    「正是!將軍,高延曹是阿瓜帳下的悍將,他居然此等輕我,這等驕橫,敢只帶十餘騎,在我軍陣前一箭地處下馬,這是擒獲他的大好時機啊!」

    齊征沉吟了會兒,說道:「他既敢如此猖狂,想來必是另有後招。莘阿瓜狡詐多端,不可中他的詭計。」

    且渠元光不甘地說道:「那就由他這般囂張?」

    越說囂張,高延曹還真越是囂張。

    只見他從地上站起,解開鎧甲,從褲襠中掏出一物,朝着秦陣的將士們晃了晃,撒起尿來。

    齊征身邊諸將無不大怒,紛紛請戰。

    出征之前,蒲茂對他的交代,浮於齊征心頭。

    蒲茂當時單獨召見他,與他說道:「定西諸將,能戰者唯阿瓜一人。你此番往援天水、略陽,若遇別將,戰或不戰,卿可自決;若遇阿瓜,千萬謹慎!孤不望你能一戰收復天水、略陽,只需你把隴軍壓住,待我王師擊破拓跋倍斤,然後還師往攻,勝之如反掌易也。」

    蒲茂的命令,齊征肯定要聽。

    由是他儘管也惱怒異常,忍了又忍,還是把氣忍下,沒有批准諸將出戰的請求。

    高延曹便溺幾泡,左等右等,沒等來秦軍來斗,終亦是挑戰無功,也只好歸還本陣。

    莘邇帳下諸將有名於外,現又跟隨在軍中的,差不多都已經輪番出來挑戰過了,俱不能奏效,而時間越來越晚,包括齊征在內的秦軍諸將,皆以為莘邇下邊肯定不會再遣將挑戰,而有可能會轉對秦陣發動進攻了,於是齊征傳下軍令,命主陣兵士備戰,派人去副陣,令雷遵也做好戰備。

    就在這時,又一支兵馬,約三二百騎,從莘邇陣中馳出。

    到至兩陣間,此數百騎同聲齊呼:「吾田勘是也!齊征、雷遵,你們兩條氐狗快快出來受死!」

    田勘降秦後,蒲茂待他甚厚,他卻毫無節操,轉臉就降莘邇,已是令人不齒;冀縣之失,又有很大的原因正是因其部將郭黑作亂,內應莘邇。望樓上的秦軍諸將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敢出來搦戰。聽着他的部曲辱罵齊征、雷遵,適才高延曹給到他們的羞辱,加上這會兒對田勘的惱恨,莫說別將,便連齊征也是大怒,險些就忍不住下令兵馬出戰,以將田勘擒殺!

    好在理智佔了上風,關鍵時刻,齊征勉強忍下了這口氣。

    他舉起右手,示意諸將不要亂吵吵,正待說話,猛然聽到主陣南邊鼓角大作,旋即是如雷震耳的喊殺聲。齊征慌忙扭頭去看,是雷遵驅動副陣的將士,悍然向對面的麴爽鎮發起了進攻。

    齊征大驚失色,說道:「無我將令,雷遵他怎麼敢!」

    一直沒作聲的姚桃,這時色變開口,急聲說道:「將軍!雷將軍不等將軍軍令,擅自動兵進戰,我兩陣之間,必會因此出現漏洞,這個機會如果被莘幼著抓住?我軍危矣!」問齊征,說道,「將軍,現下該何以應對?」

    本來兩軍對陣,雙方陣皆嚴謹,彼此都不好貿然發動攻勢,可現在秦軍的副陣忽然動了,而又明顯的,秦軍的主陣還沒反應過來,如此,勝利就登時偏向了莘邇。

    莘邇完全可以趁雷遵陣突動、齊征陣無有配合的此個時機,或者把他兩陣隔絕,或者先集中兵力,消滅掉雷遵部,總而言之,這個時候,可供莘邇選擇的戰術實在太多,而每一個戰術對齊征、對秦軍都充滿着巨大的危險。

    變起肘腋,一時之間,齊征無有對策。

    姚桃有急智,建議說道:「將軍,若是隨同雷將軍發兵進斗,倉促間,我軍恐怕必敗。當下之計,宜當先堅固本陣,視隴軍反應,再遣兵接應雷將軍部,徐徐後撤,似為上策。」

    齊征想不到別的應對方法,只好接受了姚桃的建議。

    軍令才剛傳下,聽見且渠元光大叫:「將軍,退了,退了!」

    齊征說道:「什麼退了?」

    順着且渠元光的指向,齊征分明看到,雷遵部的兵士才剛到麴爽陣前,麴爽陣的兵士就如潮往後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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