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第三十七章 伏兵樊家山 運籌我所能

    姚桃列陣成後,麾兵攻城,麴章指揮戍卒抵禦,兩邊開仗,你來我往,鬥了一兩個時辰,護城河被姚桃部兵士填平了兩段,但姚桃部的兵士也就止步於此,未能攻到城下。

    時已薄暮,蒲獾孫鳴金收兵。

    他一直在觀察戰局,與屠公等將說道:「守卒士氣確乎不高。」候姚桃還營,對其略作獎賞,說道,「建威下午一戰,填城渠兩段,有功,明日全軍攻城,君其勉之!」

    ……

    暮色籠罩的城上,麴章與唐艾說道:「明公,適才小戰,按明公軍令,任秦虜填平了兩段壕溝。秦虜現必志得意滿,輕視我軍,以為我守卒無鬥志也。接下來,明公是何計議?是今晚就夜襲虜營,裏應外合破之,還是等明天他們再攻上一場,我軍再發起反攻?」

    唐艾說道:「虜軍方到,營寨未成,正我軍奇襲之時,不必等到明天,今晚我軍就發動進攻!」

    麴章雖是定西宿將,出身麴氏名門,並且年紀也比唐艾大,但對唐艾的足智多謀,他如今是極其的佩服,因此言談舉止間,對唐艾十分的敬重,毫無拿大之態,凜然應諾,然後說道:「今晚夜襲的話,那現在是不是就得傳令田太守知了?」

    「傳吧。」

    麴章便立刻傳令,命戍卒擊鼓。

    鼓聲兩通。城北隴兵營的營將聞到,辨識鼓聲的節奏、響的次數,知道了此鼓是在傳達何令,於是遣派輕騎,悄然由北出營,繞了一個大圈,往城西南不到二十里的樊家山去。

    ……

    秦營監視城中動靜的兵士,聽到了鼓聲,報與蒲獾孫。

    蒲獾孫出到帳外,傾耳細聽。

    此時鼓聲已停,他沒有聽到什麼聲響,問那兵士:「鼓聲幾通?各響了幾下?」

    兵士答道:「兩通鼓,各響了幾下,小人急着來給大人報訊,未有記清。」

    聞訊趕到的屠公沒把這兩通鼓當回事,指着城上冒出來的一隊隊給戍卒送飯的民夫,說道:「那鼓定是喚民夫送飯,叫守卒晚飯的鼓令。」

    蒲獾孫想了想,覺得也只有這種可能,遂就罷了,令那報訊的兵士仍去監督城頭。

    ……

    襄武縣附近較大的山巒區域有兩處,一處是西北邊首陽縣一帶的首陽山、鳥鼠同穴山,一處是西南邊的遮陽山。遮陽山的主山山體,離襄武縣約四十多里,差不多處在襄武、臨洮的中間地帶。這兩處較大的山巒區域之外,零星散落的還有些小山,樊家山是其中一個。

    城北隴營出來的輕騎,疾馳入夜,到了樊家山。

    轉入山谷,夜色里,谷中赫然有一支兩千餘人的定西部隊駐紮。

    外圍警戒的兵卒引領着這輕騎,尋到了這支部隊的主將,共有兩人,俱中等身材,一人三十五六歲,白面無須,一人不到三十,面如冠玉,非為別人,可不就是田居、張道岳!

    輕騎拜倒稟報:「使君令下,今夜五更,並攻秦虜營!」

    田居問道:「今夜就打?」

    張道岳丟掉啃了大半的羊腿,摸了把油乎乎的嘴,躍躍欲試,頗有聞戰則喜的意思,笑道:「秦虜才到襄武,營寨尚未築好,今晚正夜襲的上好時機,今晚不打,還等他築成了營再打?」

    田居瞧他一眼,問道:「叔仁,今晚夜襲,你我兩部的進戰任務,如何分配?」

    「就按早前定下的,我率本部沖其營西,君率本部攻其營南。麴將軍部則出城擊其營北。我軍三面合擊,趁夜突襲,取勝易矣。」

    田居嘿然,心道:「我與張犬兩部,加上城中守卒,共五千餘步騎,聞報說蒲獾孫部萬餘之眾,彼兵固是多於我軍,然彼以為唐艾身死,長驅直入,深入我境,我軍又是夜襲,此戰還真是會如張犬所言,取勝不難。……可恨!可恨!一場大功,又要被唐千里搶去。吾數百里馳援,只落個助攻罷了。」雖然不甘,無可奈何,說道,「好吧,那就照此從事。」

    輕騎得了田居、張道岳的答覆,回去轉報城北營將。

    營將得悉,沒有擊鼓,而是燃起了幾堆大火,報與城中。

    ……

    火光再次驚動了蒲獾孫。

    蒲獾孫狐疑說道:「唐兒這是在搞什麼名堂?城北營怎麼又燃起火了?」

    屠公替城北隴營解釋:「明公,快二更了,夜色已深,這火堆燃起,必是為防我軍夜襲其營。」

    「……你說的有道理。」蒲獾孫說道,「我軍營寨還沒有建成,卻也須得防麴章偷襲我營,傳我令下,命監督城中,守備值夜的各隊,務必提高警惕。」

    屠公接令,把蒲獾孫的此令傳了下去。

    ……

    襄武城中,四更前後。

    麴章、蘭寶掌、魏咸、趙勉等將校,悉數披掛整齊,齊聚州府堂上。

    堂中燈火通明。

    唐艾幘巾大氅,持羽扇,晏然坐榻,顧盼諸將,笑道:「運籌帷幄,我所能也,臨敵殺賊,俱賴君等。今蒲獾孫中我計謀,輕進至我城下,能否一戰功成,就看君等的了!」

    麴章等人應道:「敢不勠力殺賊!」

    陪坐堂下的杞通,依舊丈夫衣裝,得唐艾示意,起身端酒,分捧給麴章等人。

    唐艾說道:「一杯水酒,壯君等志氣!」

    麴章諸人接酒在手,都是一飲而盡。


    唐艾招趙勉上前,溫言說道:「子勤,冀縣秦虜,傾巢而出,冀縣守備空乏,汝弟已被我冀縣細作劫走,不日即可歸國,與卿相聚。今夜襲虜營,我將親臨城,觀卿與麴將軍等破氐奴!」

    趙勉慨然應道:「勉以謀刺之惡,竟蒙明公不罪,勉唯以死報效!」

    唐艾、杞通與諸將出堂,和他們一起離開州府,沿街東行,去城南牆。

    南城牆外,便即是蒲獾孫部的主營所在。

    州府與南城門之間的街道上,這時排列滿了舉着火把、整裝待出的定西兵士,足兩千多人,已是城中所能遣出的最多兵馬了。前為魏咸、麴章等部的步卒,後為蘭寶掌等所率的騎兵。無論人、馬,挺身於夜風下,通紅火光的閃耀中,皆鴉雀無聲。唐艾等從兵士的隊列中穿過,到上城的階梯,唐艾自攜杞通登城頭,麴章等將各立本部的隊前,準備出擊。

    趙勉暫時沒有部曲,他與魏咸一起。

    兩人與魏咸部三百精卒的位置,在即將出城進斗的各部最前。

    諸部兵士於街上靜悄悄地等待了沒有多久,五更,城頭上鼓聲大作。

    城門洞開,吊橋放下。

    魏咸、趙勉持步槊,當先奔出,魏部三百甲士,緊隨其後。火光從城門洞中傾瀉出,高大城牆前的濃夜登時消退,城前數里都被照亮。趙勉抬眼看去,護城河外,首先入眼的是星星點點的光芒,那是秦營正在燃燒的篝火、火把,灑眼望之,光點的範圍佔據了數里方圓。趙勉不覺回想起今天下午於城樓上遙觀秦軍軍容時所見的景象,當真是旌旗遍佈,甲械如林。

    魏鹹的聲音響起,聞其毫無懼意,語聲奮昂,聽他說道:「子勤,蒲獾孫者,氐酋蒲茂之兄,氐奴之大將也,丈夫立功揚名,機遇難得,就在今夜!擒下蒲獾孫,侯可致也!」

    趙勉大聲應道:「校尉說的是!」

    秦軍軍容雖盛,己部雖才三百甲卒,兩人卻皆膽氣益壯,大呼從眾,挾槊疾沖,衝過城門與護城河間的短短路程,上了吊橋,繼續前沖,卻離秦營不到兩里距離的時候,秦營西邊、南邊幾乎是同時爆發出了喊殺之聲,這是已潛到秦營外的張道岳、田居部如約展開了進攻。

    ……

    秦營,中軍。

    接到急報的蒲獾孫從床上跳下,倉促出帳,抓住趕到帳外的屠公,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啊!」

    營南、營西、營北,三面都傳來定西軍的吶喊聲音,撕裂夜空,周邊的鳥雀驚飛,還沒有建成的營內,或從帳中跑出,或從露宿的地上慌張躍起的秦軍將士們,無不驚亂失措。

    「營西、營南怎麼會有隴兵?」

    「……不知道啊。」

    「不好!咱們中計了,唐艾必是未死!」

    「明公此話怎講?」

    「唐艾如死,城中自保不夠,豈敢出戰襲我?既夜襲我營,定是唐艾未死!哎呀,哎呀,糟糕!我中了唐艾誘我深入的詭計了!」

    蒲獾孫到底蒲秦名將,瞬間猜到了真相,儘管一時還是沒能猜到營西、營南的定西部隊是從何而來,又是何人之部,但既然猜出了唐艾未死,下邊該如何應對隴兵的夜襲,他也就已有了對策,勉強鎮定心神,便趕緊安排部署,令道,「命姚桃去守營西,屠公,你擋住營北城中來襲的唐兒,我現在就去營南,阻截營南的來敵!」

    說到這裏,他問屠公,「是何時辰了?」

    屠公答道:「五更天了。」

    「再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等天亮後,我軍視情況,再看是戰、是撤。」

    「是戰是撤?明公,這就撤麼?」

    城頭上應該是數百人在同聲大喊,聲音匯聚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壓過了秦營的嘈亂,灌進蒲獾孫、屠公等的耳朵中,那聲音是在喊:「定西督秦州等地軍事、建威將軍唐公在此,氐奴蒲獾孫還不速降?唐公鈞令:降者不殺,頑抗者不赦!」

    這股聲浪確定了蒲獾孫的猜測是真,他又驚又怒,罵道:「老奴誤我!老奴」二字,顯是指秦廣宗,怒與屠公說道,「唐艾沒死,我軍中計,不及早後撤,留在這裏等着全軍覆沒麼?」

    屠公適才一問,只是下意識的一問,這會兒醒悟過來,亦知非撤不可了,應道:「是。」

    卻說,既然打算要撤,為何不現在就撤?

    這是因為現在還是夜晚,一則正在遭襲,二來夜晚昏暗,若是現在就撤,只怕撤退的命令這邊下達,那邊全軍就會混亂成麻,「全軍覆滅」便不用「等着」了,只怕轉眼就成現實。

    蒲獾孫安排定下,親赴南營,屠公、姚桃等將各往營北、營西。

    ……

    蒲獾孫一邊往營南去,一邊穿戴鎧甲,才到南營,尚未來得及問已在交戰的前線態勢,驟然聽到城頭傳來如雷的歡呼,一直在響的鼓聲,變得更加激昂。蒲獾孫顧首望之,見營北火光沖天,他心道:「怎麼回事?」隱約猜到了一種可能,卻不敢相信,急令主簿趕去察問。

    主簿才走,一將帶着十餘兵卒,從營北的方向跑來,他們都騎着馬,把本就混亂的營南,擾得越發亂七八糟,那將尋到蒲獾孫,狼狽下馬,報道:「燕公,城北轅門被燒毀了!」

    蒲獾孫認識這將,是屠公的弟弟,震驚說道:「這才多久?轅門就被燒了?」

    秦營的營寨儘管尚未建成,營牆、營內的帳區規劃等等,都還只整了稍許,營渠亦尚未開挖,但環營的柵欄、轅門已然粗備。

    「唐兒以火箭射之,又以水車往轅門、柵欄上噴灑火油,那火油遇水,燃之愈旺,末將等雖是拼命撲滅,終是不能滅之,轅門因是被毀。火勢現下越來越大,柵欄也都起火了。」

    火油,便是石油。秦軍的尋常將士雖是知道定西有這件大殺器,特別蒲獾孫等人所部,在以往與隴西等郡定西軍的戰鬥中,可謂是深受其害,然不知其名,故多稱之火油。

    蒲獾孫震驚失色,呆立稍頃,心知轅門被毀、柵欄再失,這些防禦屏障一旦無有,整個秦營內的兵士,便就會成為待宰的羔羊,只能任由定西的兵士,尤其是定西的騎兵隨意踐踏殺戮,當此之時,先前定下的「先作抵擋,天亮再撤」此一計劃,只能立即改變了,他頹然問道:「屠公呢?」

    「在北營抵禦城中隴兵。」

    「喚他回來,與我一起突圍東撤!」

    屠公的弟弟接令,趕忙回去,傳這道命令給屠公。

    從於蒲獾孫身邊的一個參軍問道:「明公,姚桃在營西,要不要也通知他撤?」

    「……叫他也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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