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入目的是灰白色的天花板,陣陣微風托起窗簾,優雅地搖擺着,將穿過窗戶的晨光打亂,在牆上映射出支離破碎的剪影。
男人瞪大了眼,停頓了幾秒,就像溺水後,重新呼吸空氣般,大口地呼吸着。
「起床!」
他充滿精神地喊道,一個鯉魚打滾地從床上挺了起來,但用力過猛,一頭頂在了天花板上,撞的一陣頭疼。
捂着腦袋在床上翻來覆去,待疼痛緩解幾分之後,他才慢悠悠地轉過身,看着這間狹窄雜亂的房間。
這算不上房間,只是閣樓的儲物間罷了,裏面堆滿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處都是箱子和灰塵,只是在這裏隨便放了張小床,所以這裏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房間,也就是他的臥室。
「啊……實習期還有多久啊。」
紅隼發出一陣長嘆,抱怨着。
實習期沒有工資,只管吃喝和住宿,紅隼已經來這裏打工快一個月了,髒活累活都由他來干,工作環境惡劣不說,實習期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他都不知道,這麼一對比,淨除機關的員工宿舍都顯得眉清目秀了起來。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辭職,但說到辭職,某人的話語便在耳邊響起。
「辭職?你實習期都沒結束,也就是說,你都沒有入職,沒有入職,怎麼辭職呢?」
想到這,紅隼表情一陣扭曲,悲憤地抓起工服。
「該死的,該死的,這些該死的老闆都該被吊路燈。」
他咒罵着,低着頭,在這狹窄的房間裏換好衣服,彎着腰一臉麻木地走到門口。
紅隼身材不算是太高大,但在這狹窄的閣樓里,他覺得自己就像個住在山洞裏的巨人。
停在門口,紅隼頓了頓,回想着之前那見鬼的員工培訓,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呦!盧卡斯,早上好,你覺得我這個笑容怎麼樣?」
紅隼轉過頭,把笑容露出來問道。
沒有人回應他,目光所及之處,則是一張落滿灰塵的蛛網,上面正掛着一隻小蜘蛛。
這是紅隼唯一的室友,或許是壓力積蓄太大,紅隼已經開始給這隻蜘蛛起名,並對話。
「哦?我覺得這笑容也不錯……多俊啊,是吧,拜拜,盧卡斯,晚上見!」
紅隼說着推開了房門,他精神的不行,活力四射,但如果有其他人在旁邊,多多少少會擔心起這個傢伙的精神狀態。
「呦!早上好啊!各位!」
走在長廊內,紅隼對着過往的護工揮手道,大家也點頭致以微笑。
紅隼工作的時間不算長,這裏的人,都還蠻喜歡紅隼的,不僅是紅隼性格還不錯,最重要的是這個傢伙很能幹,他一來,很多工作都輕鬆了許多。
用他們的話說,「如果他是工具的話,那肯定也是最棒的那一個啊!」
紅隼倒也遲鈍,也可能是人已經麻木了,面對這樣的讚美,他還意外地覺得不錯。
然後……然後便是正題了。
紅隼站在一扇大門前,門後正傳來一陣陣低語呢喃,仿佛門後正關押着萬千妖魔。
他表情微微猙獰,反覆地深呼吸,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在推開門前,能給自己來一針弗洛倫德藥劑。
曾經紅隼以為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恐懼的存在,莫過於妖魔,以及那些與妖魔有關的東西了,可來到了這之後,紅隼意識到,世界很大,可怕的東西也不僅於此。
「你可以的,紅隼,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紅隼自我催眠着,反覆地抽打着自己的臉頰。
最後他雙手按在門上,鼓足所有的勇氣,推開大門。
一瞬間,寂靜的世界崩塌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萬千惡鬼的呢喃,他們歡聲笑語,就像在傾訴着某種惡毒的詛咒,攜着陣陣風雷而至。
「是月亮!」
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紅隼就像年邁的老大爺,腿抖了兩抖,無奈地抬起頭,露出僵硬的笑容。
「孩子們……早上好啊!」
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些,孩子們也紛紛向這裏投來目光,歡聲跑來。
孩子們成群結隊,紅隼則吸氣、呼氣,調動全身的肌肉。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妖魔都沒能打倒你,不是嗎?」
紅隼給自己做心理暗示,可暗示到了一半,思緒便被痛楚打斷。
「月!亮!」
孩子的喊聲近在耳邊,紅隼只感到一記頭槌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然後身體便開始向後仰去,視野開始旋轉……
「穆恩先生!」
四周響起護工們的驚呼。
伴隨着那些驚呼與孩童的笑語,紅隼釋然地倒下了,重重地摔在地上,下一刻孩子們把紅隼圍了起來,又是掐臉,又是揉頭的,還有幾個張開口,對着紅隼的胳膊就是一口,好像紅隼是某種人形玩具一樣。
紅隼呆滯地望向上方,他覺得自己就是根特別堅韌的磨牙棒,被一群尚未長大的小狗子咬來咬去,在地上拖拽着。
他的內心空蕩蕩的,某個瞬間悲從中來,只能咬牙切齒地吐露着。
「洛倫佐你他媽的……」
該死的洛倫佐,該死的工作,更該死的是,紅隼似乎沒有理由拒絕這一切,只因為……
這麼想着紅隼的思緒游離了起來。
「穆恩先生還真是受孩子喜歡啊。」
「是啊,是啊,而且他看起來也很喜歡孩子。」
「真好,工作輕鬆了不少。」
嘴上這麼說,護工們都遠遠地看着,誰也不敢靠近,他們深知這些熊孩子的可怕之處。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正是精力充沛、最令人頭疼的時刻。
紅隼在地上緩了好久,慢悠悠地爬了起來,他看起來真的已經習慣這一切了,對着其他護工打招呼。
淨除機關的職業生涯里,紅隼訓練出了不錯的身體素質,他的身上還掛着幾個孩子,就像負重一樣,在他們的團簇下向着門外走去。
「走啦,孩子們,放風時間到。」
紅隼聲音乾巴巴的,目光憔悴,與之相反的則是興奮的孩子們,他們急不可耐,就像準備破籠而出的小狗。
「洛倫佐你都資助了些什麼啊,還是說小孩子都是這樣的?」
紅隼自言自語着,下一刻被某個歡呼的孩子絆倒,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
紅隼坐在圍欄上,眼前一片綠野,無邊無際,孩子們在草野上盡情奔跑歡騰,相互娛樂地摔跤着。
微風拂過,清新的空氣灌入鼻中,令紅隼的神情一震。
這是紅隼一天裏少有的放鬆的時候,也是這個時候,紅隼才會意識到孩童們的美好……前提是這些傢伙和自己保持距離。
他覺得自己就像只牧羊犬,放牧着這些孩子,以免他們跑的太遠,又或者出什麼別的問題。
發着呆,整個人就像一棵隨意生長的木頭,時間與空間都疏遠了起來。
「工作還習慣嗎?穆恩先生。」
老人的聲音響起,將紅隼的思緒喚了回來,他轉過頭,看到了拄着拐杖的「老闆」。
紅隼有兩個老闆,一個是他希望有一天能將其吊死在路燈上的洛倫佐,另一個便是這裏的實際主人,洛倫佐的房東,凡露徳夫人。
老太太笑呵呵地看着紅隼,靠在了護欄旁。
「不錯,一種我從未體會過的新生活。」
紅隼想了想,坦誠道。
「怎麼?」
「嗯……大概就是,有些太悠閒了,雖然這些孩子有時候真的很煩人,但對於我而言,這一切都很陌生,很新奇,很有趣。」
紅隼絮絮叨叨的。
「我是洛倫佐介紹過來的,你大概也知道我之前是做什麼的,怎麼說呢,每天醒了就是磨刀,然後去某個路口砍人,砍完回來睡覺。
每一天過的都很匆忙,很害怕,害怕今天出門後,就不再有回來的機會了。」
紅隼望着孩子們在草叢裏打滾,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經,只是那時自己是在下城區的泥濘里打滾,想到這,他打了個冷戰。
「就像活死人,已經死了,行動的只是屍體,畢竟結局已經註定了。
可現在結束了,不需要去砍誰了,也沒有死神追逐我了……
就像個刑滿釋放的罪人,我終於自由了。」
紅隼看向凡露徳夫人露出笑容,凡露徳夫人也笑着點頭,伸出手拍了拍紅隼,嘴裏念叨着。
「真好啊……洛倫佐呢?他怎麼樣了。」
「啊?那個王八蛋?」說到洛倫佐,紅隼神情一怔,然後就開始了沒完沒了的抱怨。
「他過的很好,非常好,這傢伙何德何能啊!」
紅隼表情一陣扭曲,凡露徳夫人也哈哈笑了起來。
兩人閒聊着,聊着那些自凡露徳夫人離開後的故事,紅隼挑了一些能說的東西講出來,時而悲傷,時而欣喜,笑聲不斷。
「啊……在這裏度過餘生,感覺也不錯啊。」
最後,紅隼發出這樣的嘆息。
「我以為你會喜歡更大的世界,去看看不同的風景。」凡露徳夫人說。
紅隼連忙擺手,否決道,「夠了,夠了,這輩子經歷的奇妙冒險已經夠多了,我覺得還是直接退休比較適合我。」
「那為什麼會選這呢?我是說……感覺你不太像是會主動來這的人,是被洛倫佐騙了嗎?」
聽到這,熟悉的身影,在紅隼的眼前一閃而過,他乾笑了幾聲,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時孩子們跑了過來,圍在紅隼的身邊,嘰嘰喳喳。
「月亮!月亮!」
「講故事,講故事!」
「紅隼的奇妙冒險!」
聽到這些,凡露德夫人露出疑惑的眼神,「紅隼是誰?」
穆恩思考了一下正色道。
「我的一個朋友,我和洛倫佐共同的朋友。」
「看樣子你們一起經歷了很多?」
「是啊,很多有趣的事……紅隼是老大,洛倫佐只是一介助手罷了。」紅隼面不改色地說道。
「別帶壞孩子們了。」
「當然!」
紅隼被孩子們拉向了草野,大家席地而坐,活潑的狗子們紛紛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聆聽着紅隼的故事。
「我們說到哪來的了?」
「紅隼把洛倫佐從高盧納洛救出來!」
「對,是這!」
「好好好,讓我想想怎麼繼續講……」
紅隼望着蔚藍的天空,種種過往迎面而來,身邊不再有猙獰的妖魔,而是一群天真的孩子,一切顯得格外安詳與平靜。
回憶中的身影出現在了遠處,與記憶重疊在了一起。
「月亮!講完帶孩子們回來吃午飯了。」
格洛瑞婭遠遠地喊道,紅隼則露出笑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