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無序的世界裏,紛亂的聲音迴蕩,不同性別,不同年齡段,不同的情緒……它們一同轟鳴着,重擊着洛倫佐的心神。
洛倫佐再一次聽到了崩塌的聲響,黑暗逐漸破裂,露出絕對的虛無。
他伸出手,費力地掙扎着,但洛倫佐就像溺水之人,一切都是徒勞的,他開始失去認知,漸漸地變成麻木的屍體。
有光落下。
絢爛的世界在眼前炸裂。
洛倫佐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彈弓般,從地面上彈起,與此同時緻密的甲冑層層交疊在一起,保護着他的軀骸,增添些許的安全感。
這是無用之舉,洛倫佐很清楚,再厚重的甲冑都抵擋不了來自【間隙】的入侵,可人的本能便是如此。
手中仍緊握着杖劍,這令洛倫佐感覺能更輕鬆些,目光看向四周的廢墟,他搜尋着羅傑的蹤跡。
可眼下的廢墟里什麼都不剩了,除了洛倫佐外,大部分人都倒在地上,處於昏迷之中,少數幾個人勉強有着意識,他們表情痛苦,試着爬起,然後倒下。
妖魔也倒下了,它們變成一具具連呼吸都不會的屍體,血肉還是溫暖的,但死期註定。
「羅傑……」
熾熱的眼瞳掃過,洛倫佐仔細地感知着侵蝕的變化,卻猛然發現四周的侵蝕都驟降了不少,一旁的妖魔都失去了侵蝕,如果不是自己能看到妖魔猙獰的身體,都會懷疑它是否為妖魔。
未知的力量壓制着侵蝕,洛倫佐也不例外,腦海里混亂的聲響變得更加高昂。
他半跪了下來,用力地按了按頭,漆黑的甲冑開始向內凸起,數不清的尖刺洞穿了皮膚,帶來劇烈的疼痛,令意識清醒。
鮮血沿着漆黑的縫隙落下。
洛倫佐氣喘吁吁,他能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痛苦,還有黑色立方的觸感,【終焉迴響】就在他身上,他等候着羅傑的出現。
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洛倫佐的抉擇向來瘋狂,他已經預謀好了一切,如果可以,他會拼盡全力與羅傑對抗,至少不會那麼輕易的落敗,贏得些許的時間。
然後便是期待艾德倫的到來,洛倫佐覺得作為守望者的他,不會放過這個獵殺羅傑的機會。
但到了那個時候,洛倫佐多半也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不說能打贏對方,一對一的情況下,洛倫佐能逃走都是萬幸,更不要說同時面對他們兩人。
到時候洛倫佐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引爆【終焉迴響】,讓自己變成這力量的載體,利用【間隙】穿梭,直擊升華之井。
這是場豪賭,賭上了洛倫佐的命,還有這最後的希望,洛倫佐不清楚勝算多少,但總比在這裏死在這裏強。
「霍爾莫斯!」
有人在喊自己,不清楚是幻覺,還是別的什麼。
洛倫佐抓緊了杖劍,緻密的鱗甲沿着手腕增生,連同劍刃一同包裹,變成漆黑的大劍。
焰火升騰,表情狂怒。
有人來了,他喊道,「霍爾莫斯!」
洛倫佐當即甩起劍刃,捲動着煙塵與焰火,這一擊斷鋼裂鐵。
飽含死意的一劍,如同狂嘯的龍捲,有那麼一瞬間邵良業覺得自己要死了,逆模因能抵禦侵蝕,可卻抵擋不住利劍,冷徹的寒意襲過全身,視野被紛飛的煙塵籠罩。
熾熱的餘溫最終停留在了邵良業的脖頸前,他咽了咽口水,只覺得喉嚨處被炙烤的有些痛,伴隨着洛倫佐的呼吸,他能感受到陣陣襲來的熱浪。
黑甲與白焰的怪物置身於自己身前,猙獰的面甲下,仿佛包裹着烈日。
只要黑劍再稍稍前頂一點點,邵良業便會被洛倫佐斬首,而現在它穩穩地停住,然後落下,被洛倫佐拄在地上。
「這是……怎麼了?」
猙獰的面甲裂開,露出洛倫佐有些迷茫的臉龐,他看了眼邵良業,剛剛自己差點殺了他。
按理說洛倫佐會察覺到的,但好像反應在那麼一瞬間遲鈍了起來,就像飛鳥被蒙住了眼,無序地滑翔着。
「你在重新奪回認知,這可能需要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小時。」
邵良業捂住了喉嚨,他的雙腿在抽搐,這不是恐懼,他也失去了「認知」,但從他的態度來看,他已經習慣這些了。
「怎麼回事?」
洛倫佐的腦海渾渾噩噩,他只記得自己好像見到了羅傑,緊接着便是黑暗。
「你引爆了逆模因武器,就是我們安置在下頭的那個。」
邵良業看向廢墟的另一端,安靜下來後,能清晰地聽到頻率單調的滴答聲。
蓋革指數恢復到了正常值。
「也算是歪打正着嗎?你爆發的侵蝕引爆了它,從而令逆模因擴散,轉眼間摧毀了附近的所有妖魔,現在我們只要在它們恢復認知前,挨個補槍就好。」
邵良業的步伐踉蹌,他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可能也不需要補槍,它們自己會在喪失的認知中死去。」
「等一下,邵良業。」
洛倫佐喊住了他,問道。
「逆模因是針對侵蝕,也就是針對升華,我想,在它的面前,我和妖魔也沒什麼區別吧?」
絢爛的世界再度變得清晰起來,洛倫佐看着逐漸裂開的鐵甲,它們在衰落。
「沒錯,唯一的區別就,你可能需要【忘川】級的逆模因武器才能殺死,而這個引爆的,也只是微微影響你。」邵良業毫不隱瞞地說道。
「這樣嗎……還不錯。」
「你不害怕嗎?」
「你是指什麼,死亡嗎?」
洛倫佐搖搖頭,把藏在心底的隱秘講了出來,「我害怕的是,你們沒有手段殺死我。」
「為什麼?」邵良業不理解,這個傢伙會把自己的死亡說的如此輕鬆。
「怪物需要鐐銬,無論立場。
我所構想的假設里,有着最為糟糕的一種可能,那便是我們都失敗了,舊敦靈被摧毀,死牢也沒能保護任何人。
羅傑成了最後的贏家,他不僅腐化了艾德倫,我也沒有逃過去。」
洛倫佐思考着,他繼續說道。
「我可以死,但要以獵魔人的身份死,而不是升華的怪物。」
「如果真的會變成這樣,如果我還活着,我會為你留下一份【忘川】的。」邵良業停頓了一下,對洛倫佐說道。
洛倫佐沒有在這上繼續談些什麼,他看了看周圍,紅隼等人正艱難地從廢墟里爬出來,逆模因引爆後,這些凡人失去的認知更多,此刻紅隼正像蛆蟲一樣在地上扭來扭曲,他看樣子需要一段時間想起該怎麼用雙腳走路。
一些其他的倖存者,也和紅隼差不多,有些更嚴重的,直接退化成了嬰兒,大哭大鬧。
認知被剝離,凡人們都將變成懵懂的野獸。
「你覺得羅傑還在附近嗎?」洛倫佐問。
「我不知道,這種事不應該問你嗎?你是專家。」
邵良業警惕着,但面對無形的敵人,他的警惕漏洞百出。
「那麼就朝着最壞的方向考慮,羅傑還在附近,他正躲在某個人的身體裏,窺視着我們,偷聽着我們的談話……這有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其他人,甚至說是我自己。」
洛倫佐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這次襲擊令本就不樂觀的局面,變得更加嚴苛了。
「他這一次襲擊,更像是佯攻,以此了解我們的武裝力量,」邵良業說,「這次算是我們大敗啊,逆模因武器暴露的太早了。」
「還不算太糟,至少【忘川】藏的很深是嗎?」洛倫佐想起了什麼,他看向邵良業,問道,「你知道【忘川】是什麼嗎?」
邵良業有些發愣,他努力地想了想,卻猛然意識到,他對於所謂【忘川】的印象似乎只有一個名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記得了。」
邵良業的臉上並沒有失憶的困惑,作為佚名他很清楚,當他記不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時,意味着什麼。
他的記憶被抹除了,可能是永久的,也可能會在不久後,逆模因衰退時恢復。
邵良業只覺得自己被某種不可見的東西包裹了,就像在腳下的陰影里,有人與他同行。
「不記得了。」
洛倫佐重複着,腦海里思索着。
【忘川】無疑是九夏所攜帶的一大殺器,而這大殺器在升華之人的面前,有極大的可能被通過【間隙】掠奪,甚至說變成刺向自己的利劍。
所以九夏佚名們一定也想到過這個情況,為了避免這種可能的出現,他們必須忘記除了自己擁有【忘川】外的一切情報,好徹底保護它。
有誰還記得嗎?
一個清醒之人,是左鎮嗎?
可這也不太對,一旦左鎮被【間隙】入侵,這所有的規劃也都將破滅。
所以說……
「別想了,不該知道的,就不該知道,我猜左鎮也不清楚【忘川】是什麼。」洛倫佐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所有的佚名都不知曉【忘川】的具體情報。
但他們又需要【忘川】,需要在恰當的時機回憶起這些,但時機的判定又很重要,或早或晚,都會影響整個事態的走向。
洛倫佐突然鼓起了掌。
「真是不錯的防禦啊,」
洛倫佐臉上突然露出笑意,他大概猜到了謎底,低聲道。
「所以你聽到了嗎?羅傑·科魯茲,我們仍有着能威脅到你的武器。」
洛倫佐自言自語着,他不知道羅傑在不在,亦或是能不能聽到,但他喜歡這樣放狠話,如果可以,洛倫佐想激怒羅傑,無論是人類,還是怪物,被極度的憤怒控制時,都會破綻百出。
「沒有太大的人員傷亡,至少我們這邊是這樣。」
卲良溪一身塵土地走了過來,她一隻手還拖着羅德,這個傢伙的胸口遍佈着腳印。
「別太在意,他好像忘記呼吸了,我幫他疏通一下。」
看着羅德一臉的死意,洛倫佐覺得這好像和呼吸無關。
「接下來怎麼辦?無論如何,羅傑確實出現了,我不覺得他會這麼輕易地離開。」邵良業問。
「那麼就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羅傑已經滲透了進來……所以誰去催一催機械院,我們需要更多的聖銀來阻擋入侵。」
洛倫佐表情嚴肅,但實際上他內心想的完全不一樣。
羅傑有着高速移動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令整個舊敦靈陷入瘋狂,所謂的佯攻如今看來簡直就是羅傑的憐憫。
因此一定有什麼東西限制了他,讓他不敢這麼猖狂。
艾德倫來了。
洛倫佐的內心激起了一陣欣喜,他的謀划起效了,艾德倫的首要目標便是羅傑,在殺死羅傑之前,他都不會有更多的行為,也就是說,在羅傑死之前,他們都算是安全的。
「那麼,另一場戰鬥,究竟發生在哪裏呢?」
洛倫佐狐疑地看向四周,隨着逆模因的洗禮,與淨除機關的入場,下城區的妖魔在被逐步清除,失控的地帶也在被重新掌握。
但他很清楚,戰鬥還未結束,在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正爆發着另一場遠比現狀還要瘋狂的戰鬥。
陣陣雷鳴從雲層深處傳來,舊敦靈總是如此陰鬱,仿佛隨時都有暴雨而至。
羅傑站在一處荒涼的廢墟中,抬眼看去,遍地都是巨大的金屬殘骸,沒有人煙,只有無盡的塵土與煙塵,以及遍佈開鑿的礦坑。
工業區內的礦物早在很多年前便被挖空,在後來的日子裏,這裏變成了一處大型試驗場,用以測試永動之泵的新式武器,以及堆積那些無用的廢棄設備。
這裏是鋼鐵的墳墓,它們倒在一起,豎立起的鐵枝鋼臂共築成了扭曲的森林。
陽光透過,被分割成了破碎的模樣。
羅傑等候了一陣,他沒有等太久,憑空出現了一個扭曲的奇點,它拖拽着四周的物質,乃至將整個空間都呈現出了一種扭曲感。
這一次閃動的是熾白的雷團,密集的電流如游蛇般划過,蒸發着四周的物質,在其核心構築着新的軀骸。
「其實每次看到這一幕,我都覺得很諷刺,艾德倫。」
羅傑對於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厭煩的神情,他嘲笑似地說道。
「隨意地構造軀體……無論怎麼看,你才是最接近盡頭的存在啊。」
雷光深處,消瘦的身影緩緩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