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和兒子中間隔了一個位置,就是留給女兒的,女兒偏偏往她身後擠,李氏不由拍了拍她的頭,笑道:「先前還整日纏着我問你哥呢,怎麼你哥回來,連喊一聲都捨不得?」
李氏這話倒不假,劉青剛穿越過來那會兒,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劉家很多事,劉延寧這個唯一的親哥,自然是重點關注對象。
不過李氏可能一心沉浸在兄妹倆終於親近起來的喜悅中,只記得劉青問劉延寧的事,不記得旁的了。
李氏對面的少年聽到這番話,眼睛也明顯的亮了起來,目光轉到劉青身上,滿臉的期待。
劉青仍躲在李氏身後,沖劉延寧眨了眨眼睛,並不為自己這把年紀還裝可愛感到羞恥,很不見外的道:「哥哥定不會怪我的。」
劉延寧此時見着自家妹子,只覺得怎麼看怎麼可愛,哪裏捨得怪罪,眼底滿是笑意的道:「妹妹近來性子要活潑開朗許多了。」
「可不是。」如今一雙兒女都在跟前,李氏再無平日的鬱氣,臉色更是平和,朝劉青笑道:「你奶喊你出去做什麼了,這麼高興?」
「奶喊我過去吃雞蛋羹,可香了,就是奶沒給擱點鹽,味道有點淡。」
「你還想擱點鹽呢?小饞鬼。」李氏戳了戳劉青的額頭,臉上的笑意越發溫柔。
小女兒鬼門關里走一遭,現在性子越來越活潑了,在人前還是那般膽小,到她跟前卻是撒嬌淘氣都會了,母女倆這些日子感情與日俱增。
對於女兒的親近,李氏心裏自然歡喜。
劉青連忙抱住李氏的手,討好道:「我想帶回來給娘吃的,只是奶在旁邊盯着,不讓我回來。」
「傻孩子,你奶給你煮雞蛋,想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你可不能辜負她的一片心意。」
「我知道。」劉青認真的點頭,「奶對我可好了。」
李氏忍不住戳穿道:「是雞蛋羹好吃罷?」
劉青不高興的嘟着嘴,抱着李氏的手臂晃了兩下。
劉延寧只看着母親和妹妹的互動,眼神溫和,心裏更是柔軟成一片,爹已經去世,母親和妹妹性子又柔弱,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人,自然要肩負起責任。
只恨他太過無用,連念書都是爺奶和叔父們資助,家裏的寡母和幼妹更顧不上,如今妹妹性子變得活潑,還能把娘哄得開懷,他心裏如何不欣慰。
劉延寧捨不得打破這美好的時刻,看着劉青滾到李氏懷裏撒嬌,把李氏哄得眉開眼笑,他的嘴角也跟着上揚。
「多大年紀還這般鬧,快起來。」天氣酷熱,李氏被劉青磨出一身汗,不由輕輕推了她一把。
劉延寧如夢初醒,想起自己回來的用意,忙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李氏道:「妹妹瘦弱,林大夫說是飢餓勞累所致,不好生將養,恐怕有礙壽元。家中境況我也知道,前些日子替書肆抄書攢了些錢,娘拿着,倘若家中顧不上,手頭有銀子,也不會餓着您和妹妹。」
聽到兒子說「有礙壽元」,李氏是真被唬了一跳。
她的命不好,娘家父母早逝,沒給她留下一個兄弟姐妹,好不容易嫁給了大郎,大郎也英年早逝,外邊都說她命硬,剋死了爹娘不夠,又把大郎剋死了,婆婆這麼多年對她仍是滿懷恨意。
她以前不信命,可說的人多了,她也難免害怕,女兒上次從鬼門關里走一遭,就已經讓她心驚膽顫了,生怕被他們說中了,她克完丈夫又來克女兒。
好容易女兒從鬼門關回來,林大夫又說有礙壽元。
什麼叫有礙壽元?難道她女兒真的天生短命相,享不了福?
李氏眼裏閃過一絲絕望,如果這一切真是因為她……
劉青把李氏的神色看在眼裏,心裏着急,想開口寬慰,又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成熟懂事,被李氏和劉延寧看出端倪來。
好在劉延寧心思細膩,劉青看得出來,他哪裏看不出來?連忙寬慰道:「娘別擔心,林大夫說妹妹身子弱,但是沒傷及根本,現在好好養着,活到七老八十不成問題。」
李氏心裏的苦,從來不肯讓兒女擔心半分,方才是因為一時突然沒了方寸,此時已經調整過來,明知道兒子是在安慰自己,李氏還是勉強露了個笑意,點了點頭:「延寧說的是,咱們二丫是有福氣的。就等着你考個功名,當了官,以後你妹妹就是官家千金,福氣還在後頭呢。」
說罷,李氏順手接過劉延寧遞過來的荷包,接到手裏一看才嚇了一跳:「這麼多?」
劉青眼睛一亮,連忙湊過去瞧:「多少?」
李氏正盯着手中的銀袋發懵,並未回答劉青,倒是劉延寧看着妹妹小財迷的樣兒,忍俊不禁的道:「不多,也就半吊錢。」
劉青都想吹口哨了,看不出來,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哥哥,居然還這麼能賺錢。
如果是剛穿來那會兒,她還真不清楚半吊錢的分量,如今都待了這麼久,該摸清的也摸清了,哪裏會不知道,這半吊錢都夠管劉家老老小小好幾個月的吃穿用度呢!
重點是劉延寧給了蔣氏兩吊錢,還能留下四分之一,塞給李氏備用,這份心性和周全,也不是一般少年能做到的。
劉青抬頭看了劉延寧一眼,心情歸結成一句話,大概就是——少年,我看好你喲!
李氏自丈夫去世後,手頭就再沒摸過這麼多錢,又是毫無經濟來源的兒子給她的,震撼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跟燙手山芋似的,連忙把錢塞回劉延寧手裏,又叮囑道:「你爺奶和叔父他們供你念書不容易,這錢雖然不多,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合該拿來孝敬他們。我跟你妹在家中,吃穿用度都有,這錢也使不上。」
李氏心思清明,到底沒讓劉延寧把這錢攢下來自己用,一家人省吃儉用供兒子念書,自家兒子該孝敬的也得孝敬。
更何況她也知道公婆的性子,對她和二丫再苛刻,確是一心一意對大兒子好。其實家中幹活的多,每年也能攢下不少,且劉家原就是家底豐厚的,供她兒子念書還不至於如此吃力。
如今婆婆摳成這樣,是為給延寧攢趕考盤纏的——明年童試就在縣裏考,童試過後有府試院試,那得去州府考,緊接着後邊還有鄉試,最後還要進京考會試。
學費都是其次,這些趕考的盤纏才是大頭。
自家延寧能讀書,倘若真能到進京趕考的地步,那是祖宗保佑,已是天大的好事,真要有這造化,他們就是吃糠咽菜,也得送延寧進京,不能因為窮而耽擱了延寧。
所以這錢就是給婆婆了,婆婆也捨不得用,最後還是攢起來留給延寧的。
不過最後一番心思李氏沒說,只把家中境況講給劉延寧,語重心長的道:「娘說這些不是叫你心生負擔,你奶他們怕你有壓力,影響到念書,所以從來不提,只是娘覺得你年紀不小了,該承擔的也得承擔起來,倘若連這些壓力都承受不了,談何進京考狀元?」
劉青聽得連連點頭,沒想到平時不聲不響、人人揉捏的李氏,竟然還有這麼一面。
恐怕都是窮鬧的,吃人嘴軟,自個兒子都靠蔣氏他們資助上學,所以面對蔣氏他們的打罵,李氏再聰慧也只能逆來順受了。
李氏難得這般長篇大論,劉青和劉延寧都沒吱聲,老老實實聽着她的教誨。
「你爹不在了,娘也幹不了多少活,如今你能進學,還能上縣裏的書院,全靠你爺奶和叔父們供你。這份情誼你得知道,牢記在心,無論以後如何,得要報答他們的恩情。」
「娘說的我都知道,爺奶他們那裏該孝敬的,兒子並沒有落下,只是爺奶和幾個叔父得恩情要報,該孝順娘的也不能少,這一份是特意為娘和妹妹準備的,您就收下罷。」
兒子堅持要孝順自己,李氏如何不高興,這錢卻是不願意收,只問:「你爺奶那裏給了多少?」
「兩貫錢。」劉延寧並不隱瞞。
李氏沉默了片刻,才拍着劉延寧的手,心疼的道:「要備下這麼多錢,你平日還要念書,想是受了不少苦。」
劉延寧搖頭道:「兒子只是抄書而已,費些功夫罷了,還能多看看書,比起下地幹活,已是十分輕省了。」
「各有各的不易。」李氏抿了抿唇,又把錢袋推了回去,「你抄書不容易,這錢還是留着自個兒買書,在書院裏吃點好的,你看你瘦的。」
這母子兩個,一個堅持要給,一個堅持不肯收,誰也不妥協,僵持之下,劉青在旁邊也看不下去了,仍不住道:「娘就收了罷,你們再推下去,天都要黑了。」
「你個丫頭就知道吃,不知道你哥攢這些錢不容易?」李氏以為劉青捨不得這錢,氣不過拍了她一下,「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屋裏響起。
李氏沒有多用力,劉青卻抱着手背裝可憐:「我這不是在出主意嘛,娘又冤枉我!」
「出的什麼餿主意?你就是自個兒嘴饞!」
見劉青努了努嘴,似乎有話要說,又遲疑着不敢說,劉延寧問:「妹妹想說什麼?」
劉青捂着手腕,低頭道:「奶說了,要我好好吃雞蛋,養得白白胖胖,不讓哥哥擔心,哥哥就能安心念書了。」
李氏聞言一愣,嘴唇蠕動了片刻,到底沒再吱聲。
劉延寧摸了摸劉青的頭,溫聲道:「妹妹說得是,娘手頭有傍身銀子,兒子在書院才能安心備考,您就別再推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