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言語有時力量很輕,如微風拂耳;有時力量很重,重如千鈞。
此時聽着邢應苔的話,崇善的心臟好似擂鼓一般在胸腔內跳動,他竭力保持冷靜,細細呼吸。崇善打開水龍頭,衝掉手上的泡沫,甩了兩下後,他的呼吸聲變大,而後回過頭,無法忍耐地去摟邢應苔的脖子。
他比邢應苔矮那麼一點,這會兒卻曲起腿,竭盡全力掛在那人身上。
崇善內心也許模模糊糊地知道,邢應苔是在用這樣的話安慰自己,畢竟當初邢應苔對自己的怨和恨表現得是那樣的露骨。但即使心裏明白是安慰,他也願意再聽幾遍,崇善用臉貼邢應苔的脖子,低聲問:「應苔,你不見我,不是恨我,而是……你說這些話是真的嗎?」
邢應苔任他掛着,不主動去摟,也不去推開,他目視前方,頓了頓,垂下眼帘,看着崇善的眼,說:「嗯。」
「不是因為……我只有幾年好活?」崇善抱着邢應苔,懇求着吸了口氣,用英語說,「天啊,你別可憐我。」
兩人都是英語專業,可平時溝通很少用英語。崇善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不得已切換語言。
邢應苔輕聲說:「不是的。」
「那這些話你之前為什麼不說?」
「……」邢應苔想了想,有力的辯駁,「你之前四十多歲……也沒有幾年好活,我也沒說過,所以不是可憐你。」
崇善一愣,登時出現錯覺,以為自己被熱風舔過後頸,自耳根以下都熱了起來。他垂頭喪氣地問:「你嫌我老嗎?」
「現在不是很年輕嗎。」
「那之前呢?」崇善心裏一酸,不知道在吃誰的醋,「我之前的身體好,還是現在的好?」
邢應苔誠實道:「沒什麼區別。」
「可你嫌我之前老。」
「我沒說啊,是你自己說的。」邢應苔猶豫了一下,抬手去摸崇善的眼角。
在年輕人誠實的眼神中,崇善即忐忑又安心,兩種矛盾的心情詭異而融洽地匯集在一起,崇善閉上了眼。
邢應苔的手指輕輕碰崇善眼角下淺色的兩顆痣,只碰了一下,就挪開。
他說:「我剛才的意思是,因為再這樣下去,我會後悔,所以我不想再和你鬧了。你也是,崇善,你乖一點,我就不討厭你。」
邢應苔把崇善藏在自己的房間裏的那一刻起,就很擔心崇善被家裏人或其他人發現,一直沒再帶招財回過家。
因為崇善沒死這件事被發現沒有什麼的,他本來就是個充滿變數的性格的人。最不好的就是讓其他人發現崇善變成了一隻貓,這種事該怎麼解釋?
幸而邢應苔上次生病嚴重,而後學業繁忙,很長一段時間裏,邢家父母都沒讓邢春霖再去邢應苔那裏打擾。
然而眼看就要高考,沒等父母主動聯繫,邢應苔就提出要讓弟弟來自己這裏補習。
邢春霖敲了哥哥家的門時,邢應苔正坐在餐桌上,用手捏着一個藍莓,餵偏着腦袋、努力用後牙啃咬的招財。它下巴上沾了不少藍色的汁水。
招財最近還在發/情,吃東西沒胃口,喝水也少。問了獸醫陳半肖,陳半肖建議多吃點藍莓,明目利尿,對身體也好。
邢應苔把藍莓買回家,洗乾淨後放到招財的碗裏。它大概是故意的,只要不是邢應苔用手餵它吃的,它就絕不動嘴,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麼大的東西,我吃起來很費勁。」
邢應苔表示你可以變回人身自己動手,招財堅決反對,討好似的用有倒刺的舌頭舔邢應苔的手指。邢應苔無奈,只好動手餵。
聽到門外有人敲門,邢應苔捏着藍莓的手一頓,旋即將被招財啃了一半的水果放到桌上,沒擦手就把還沒反應過來的招財抱到臥室里,一把扔到床上。
「嗷?!」
被扔得有些懵的貓在床上彈了兩下,不解的看着邢應苔,似乎想跳下床繼續黏在他身邊。
邢應苔迅速交代着說:「噓,你在裏面待着,無聊就用我的電腦,寫小說看電影什麼的,小聲一點。」
還沒等招財說話,邢應苔就關上門,然後快步打開客廳的防盜門,把弟弟從外面放進來。
兄弟倆十分客氣甚至有些疏遠地打了招呼,邢應苔乾巴巴地問了幾句家裏的事,後面開始詢問弟弟的學習情況,才顯得輕鬆一些。
邢春霖如實回答,然後巡視四周,問:「招財呢?」
邢應苔坐在沙發上,脊背挺得筆直,聞言看了眼臥室,道:「……他在睡覺。」
邢春霖『哦』的一聲,從書包里拿出課本,攤到桌上。
高三學生時間緊張,考前衝刺更是如此,不能像之前那樣花費大量時間單獨學某一科目。邢春霖同樣如此,他在邢應苔這邊學了兩個小時後,就匆匆去往下一個補習班。
臨走前,邢春霖突然想到什麼,試探着問:「哥,招財最近怎麼樣啊?」
因為邢春霖在這短短兩個小時內提了招財兩次,所以邢應苔有點疑惑,問:「什麼怎麼樣?」
「你有沒有覺得……呃,招財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邢應苔看了邢春霖一眼,說:「沒有。」
「那就好。」被哥哥看得有點不知所措的邢春霖他連忙告別,說,「哥,我走了。」
送走邢春霖,邢應苔打開臥室的門,就聽臥室里一片寂靜。崇善坐在電腦前,呼吸細微,定定地看着屏幕。
他專心致志,就連邢應苔打開門,他都沒有發覺。
邢應苔還以為崇善在做什麼,等他走到那人身後時,驚訝地發現他是在對一個空白的寫字板發呆。
邢應苔問:「你在幹什麼?」
崇善渾身一震,像是被嚇到一樣,反射性迅速蓋上筆電的屏幕,然後站起身說:「沒什麼。」
邢應苔有點疑惑,畢竟他剛剛已經看到文檔上什麼都沒寫了,不知崇善怎麼會被嚇到,為什麼合上電腦。
但也沒太在意,邢應苔說:「其實剛剛我想到,你要是變成貓,被春霖看見也沒什麼的。」
似乎是聽出邢應苔言語中的歉意,不好意思於關崇善到房間裏兩個小時。崇善臉色好了許多,他得意地笑,顯得神清氣爽:「怎麼樣,我乖不乖?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
窗外,蟬聲陣陣。
不知不覺間,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節。
考慮到崇善身上有厚重的毛髮,邢應苔沒再帶它去公司,免得它在幾百人的教室中被熱暈過去。
這天,邢應苔下班後騎車回家。男孩子一般都不太喜歡塗防曬霜,他騎車時只戴一頂白色的帽子。強烈的陽光讓他兩條手臂被曬得通紅,剛一到家,邢應苔就徑直走到浴室,習慣了的點點頭,把崇善從變涼的浴缸中提起,再順勢用涼水沖手臂和脖頸。
只聽『嘩啦』一聲水響,崇善從浴缸里走出,臉色有些難看,但很快恢復正常。他賤兮兮地蹭到邢應苔身邊,滿口亂喊:「老公,我好想你。」
邢應苔差點掉到浴缸里,他身體有些僵硬,一板一眼警告道:「崇善,話不要亂講。」
崇善哈哈大笑,拿起浴巾,一邊擦身上的水珠,一邊往外走。
他端了一杯咖啡,放到桌上,翻看起還沒看完的一本書。
貓是不能喝咖啡的,因此那一杯放在邢應苔的座位前。邢應苔換了衣服後,也坐在書桌前。
他問:「你最近怎麼一直用人身。」
時間再向前推幾周,大概就是邢春霖來求學的那段日子之前,重生後的崇善總是一副懶洋洋、不務正業的樣子。比如邢應苔回家十有八/九不會看到人身的崇善,而是縮在邢應苔枕頭上呼呼大睡的花貓。
最近這些天卻總能從浴缸里撈出*、不知躺了多久的崇善,而且他似乎也開始重新寫起東西,每天讀大量的書。
崇善笑道:「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貓啊。」
「……那是什麼?」
「是……」見到了邢應苔,崇善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歡快地哼着小曲兒,「是一個努力幹活兒還不粘人的小妖精。」
見他唱得高興,邢應苔也忍不住逗了句:「不是吧。」
崇善臉一拉:「喂,應苔,你這就不厚道了。我現在這樣年輕,你還要我說我是老妖精,你到底是有多嫌棄我的年齡啊。」
「……」
被誤會的邢應苔一怔,默默抿了抿唇,道:「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崇善反應如電,立刻明白,心下一松,當即心情大好:「那你是說我不愛幹活,但很粘人?」
邢應苔點了點頭。
「不幹活就不幹活吧。」崇善笑道,「偏要粘你,哈哈哈!」